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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您又来了。”奚雨青做了个万福。
“你前两日去哪儿了？”先生仍是温温和和的语气，十分关切。先生今天穿的淡蓝色衣裳，和今日的天空颜色相近，站在蓝天下的他露齿一笑，眼眸也那么清澈，又蓝又白，倒像是广阔的天空覆盖到藏书阁楼前空地了。
“先生来过吗？”
先生点点头。
“偷懒罢了。”奚雨青风淡雨轻的一语带过。
“你一个人，在宫中需好好照顾自己。”先生看出她满脸病容，并不吃她的那套说辞。
“先生对一个小小宫女也如此细心，定是一个真英雄。”
“此话怎讲？”先生微微挑起了眉毛。问出此话后，又像是自嘲般摇摇头，露出了无奈的笑。
“若问，如何评价一个人？我会答，看细节以及看他面对人生重大分岔路的抉择。细心的人才是成大事的人。能见微知著，必定是生活的有心人。粗枝大叶的，那只能称得上莽夫。一屋不扫的陈仲举是反面例子。”
“而看一个人面对人生重大分岔路的抉择，则能看出他的眼界与谋略。若是逞一时之快而做出的决定，或是由着性子做出的决定，都算不上成熟且智慧。卧薪尝胆的勾践，乃真英雄。”
“那先生我也只做到了关注细节罢了。”他又露出自嘲的笑容。
“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这就不打扰太子殿下了。”说完，奚雨青做了个万福就退下了。
这句话出自《韩非子》，楚庄王当年以声色犬马的生活常态迷惑反对自己的人，最后一鸣惊人。
在先生第一次来的时候，奚雨青就知道眼前人是太子了。
虽然佛诞节那天两人同时在场，但奚雨青却没记住太子的样子。第一次和他谈论那些书中内容的时候，奚雨青发现他谈吐睿智，见解不凡，言语中都是帝王之家的霸气。
身着锦衣，早上五点半就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藏书阁，说明是可以随意出入宫门或者就住在宫内的人。如果是能随意出入宫门的朝廷官员，入宫必须着朝服，那日他穿的却是便服。这个年纪如果还住在宫内的成年男子，除了太子不可能有其他人了。
看来淑妃对她说的是真的，太子不是突然变成了一滩烂泥，沉湎享乐，他是在蓄势待发，如当年问鼎中原的楚庄王一样。
或许太子成功登基后，可以给海乔一个名分呢？他们俩，值得雨青帮一把。
在海乔的引荐下，奚雨青很快就调去了太后的慈仪宫。宫女领着雨青去慈仪宫尚义女官处的路上，雨青闻到隐隐约约的烧纸钱的味道，举目四望，却什么也看不见，但听到耳边传来宫女哆哆嗦嗦的啜泣声：“小桐，你安息吧……来世投个好人家，不再被主子冤枉。”
有宫女死了？怪不得奚雨青那么容易被调了过来，正是补这个空缺的。最近太后和皇后暗地里斗得不可开交，多少宫女太监，甚至妃嫔都遭了秧。
很快到了尚义女官面前，这个年约四十的女官是正三品，整个慈仪宫，除了太后，最大的就是她。雨青施了礼，她不摆架子也不套近乎，只是公事公办的把雨青分到了做些简单端茶递水工作的部门。钟尚义是个精明能干女人，深得太后心。
由从八品的守阁宫女变为了从七品的殿内宫女，这只是奚雨青的第一步，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日后会成为云国开国以来唯一的正一品女官。
雨青到慈仪宫的第十一天，淑妃来给太后请安，今日是雨青被教导完宫中礼仪和规矩后第一次侍奉主子。两人早就排练好了接下来的一出戏。
雨青给淑妃上了茶，默默退到太后左后侧，准备随时加茶。淑妃一边喝着，一边和太后闲话家常，不多时，雨青加水时放了一碟酸枣在淑妃茶杯旁，淑妃大喜望着雨青，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这一切自然被太后看在眼里，淑妃和自己交谈时眉头微皱了几次，还有一次用手轻抚胸口。太后素喜苦茶，今日的着实苦了些，不仅太后，连太后身边的钟尚义都以为淑妃皱眉是因为茶的缘故，本以为那小宫女会端一碟蜜饯上来，看到那酸枣和淑妃的反应，太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淑妃，最近身体可有不适？”
“谢太后关心，臣妾无恙。”淑妃突然变得有些羞涩。
“月信可有准时？”
“……”
太后和钟尚义对视一眼，钟尚义吩咐了一旁的宫女几句，那宫女便立即退下了。不一会儿，太医匆匆赶来，太后吩咐立即与淑妃请脉。淑妃装作惊讶的样子，却是面带喜色的伸出了手。
御医给把脉的时候，淑妃想起那日和雨青对话，教她今日该怎么做。
“要保你腹中胎儿，我们先来一招贼喊捉贼。”
“什么意思？”
“现代人最喜欢炒作，假的，说得理直气壮些也成真了。孩子不是皇上的，我们把它炒作成如假包换的。”这是她以前常用的招数。
“太后和皇后之所以斗得那么厉害，无非是因为太后想稳居后宫之首的位置，偏偏皇后嫉妒心盛，仗着自己娘家人在朝廷上势力庞大，想独占圣宠，也是半步不肯让。只要一步步将后宫管理落实为制度，用祖宗家法来治理，皇后也不敢乱来了。”
“你照我说的做……”
“恭喜皇上，恭喜太后，恭喜淑妃娘娘，娘娘遇喜了。”御医的话唤回了淑妃的心绪。她听到后面露喜色，这是发自内心的幸福，看来自己早前的猜测没错。
那晚和太子发生关系后，第二日就被皇上召幸，她不愿服侍皇上，于是将他灌得酩酊大醉，第二日皇上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在宫内嬷嬷的检查下，床上落了红，算是过了这一关。
“粗心，怎么这都不知道？”听到好消息的太后也喜不自禁，责怪的话也是笑着说出口的。
“臣妾月事一向不太准，这次也以为是迟了而已。”说着便又红了脸，低下了头。
“太好了，这宫里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喜事了，上一次有孩子出世还是小七呢。”小七就是七皇子翊白了。
太后高兴得立刻令淑妃回宫养胎，并说自己要亲自去告诉皇帝这喜事。
请安毕，淑妃回宫。她该做的戏都完了，接下来就看雨青了。
太后睡眠一向浅，睡觉前会喝一些宁神助眠的茶。奚雨青端茶入寝宫时，却看见太后略有所思的仰躺在贵妃椅上，双眼微闭着。
“太后请茶。”奚雨青跪在太后面前，双手奉上茶。她还是很不习惯跪下，就像她以前无论在谁面前都自称“我”一样。
太后挥了挥手，示意她放在桌上。
“恕奴婢多言，太后虽喜苦茶，为了安眠，还是浅尝为妙。奴婢斗胆，今日特意将太后的茶冲得淡了些，若是太后首肯，奴婢识得一些按摩手法，可助太后今晚安眠。”
听到奚雨青的话，太后突然睁开了眼，盯着眼前的小宫女良久，见她满眼恭敬却无怯色，终于开口了，“倒是个机灵的。试试吧。”
奚雨青听到后立刻为太后按摩头部。致远有偏头痛，她那时心疼他，特意去学了按摩，没想到倒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果然好手法。”太后紧皱的眉头悄悄松了开，“哀家记得你，佛诞日那天也是你。”
“太后若是喜欢，奴婢愿意天天为太后按摩。只是安神茶也好，按摩也罢，终究只能治标。”
“治本岂是易事。”太后竟然接话了。
“太后凤印可定下宫中现行则例，我国以孝立国，严厉家法，即是践行孝字，也是统领六宫的最好办法。”奚雨青言下之意，皇后虽然是管理后宫的人，但孝字压人，太后掌权后宫，皇后服从，可是有理有据的。
太后听出了她的潜台词，没有反应，也没有阻止她。
“宫中上一次诞生皇子已是十六年前，此次淑妃遇喜，自属宫中大喜事，如果淑妃可以顺利诞下龙种，日后宫中其他主子怀孕，也可承袭从此次起订立的规矩，以保云国龙脉延绵，兴盛不绝。”
这么多年都没有妃嫔怀孕，就算怀孕也是流产，就算生下来的也活不过三日。皇帝不知道，太后心中难道没个谱吗。奚雨青的话说到了太后心坎儿上，太后坐起了身，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小宫女。
“奴婢多嘴，求太后赎罪。”奚雨青立刻跪下。
“免罪，你继续说下去。”奚雨青等的就是这一句话，跪在地上的她露出转瞬即逝的笑，一切都在掌握中。
“若是建立严格的制度，让一切成为规定，依足规矩办事，则万事调和。凡遇喜妃嫔，皆设置遇喜档。档案记录孕妇的生活起居和日常饮食，以便日后有证可循。其次建立宫苑，遇喜的娘娘单独居住，配备由皇帝亲至指定的御医照顾，并派有经验的老宫女照顾。膳食方面由单独的御厨准备，菜单经太后娘娘每日过目。”
和大家设想中清宫后宫斗争残忍的情景恰恰相反，奚雨青提出的这些制度是清朝一直沿用的，她只是稍作了些改动，放权到太后手上的同时还用皇帝来制约后宫。
“你退下吧。”太后什么也没说，遣退了雨青。
第二日，皇上来慈仪宫请安，太后仍是没有说出奚雨青昨晚的建议。
“吾儿，为何忧心忡忡。淑妃有喜，乃上天对我们沈家的庇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最近皇帝总是焦头烂额的，显得苍老了许多。
“是詹家人……”皇帝不想向母亲过多透露朝廷的事，他心里知道，太后最爱的不是自己这个大儿子，而是小儿子睿亲王。
詹家人近来不安分，在朝堂上和皇后的娘家司马家冲突不断，最近朝堂上的暗涌除了两家暗斗，还有余波冲击到了皇帝这儿来。前些日子和宫女小桐一起死去的太后的表侄女詹嫔，就是詹家人。
詹嫔当时也是遇喜，后被皇后害至流产，大小都没保住。
皇帝叹息不断，咳了几声，竟是吐出了血。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哪个母亲看了又忍心，想起昨晚上小宫女的话，不能再容忍皇后胡作非为了，况且，这后宫总该自己说了算。
“皇帝，哀家有事起奏。”太后终于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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