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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清平调 > 7.第七章,晚安,乔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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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满出院那天是久违的艳阳天,她坐在床沿,双腿晃悠悠地没着地。

    慰之埋头在行李间,照着白老教过的,替乔满将衣服一件件折叠好摆进行李箱。

    乔满见他口袋鼓鼓囊囊,勾手,“什么东西?”

    她拿出来看,是折了四折的田字本,她写字的两页边角颜色略深,像是被反复翻过。

    “这个,能给我么?”怕她不愿意,慰之赶忙表态,“我,我只要这个。”

    他从乔满这得来的就剩下身上这套新买的衣裤,乔满扯他袖口,“你倒蛮好养活的,只要一个旧本子,那好呀,你把衣服脱了还我,我低价卖掉能换二三十本田字本了。”

    “好。”他信以为真,当下就要脱衣服。

    乔满气笑了,一本子飞过去,“这是在医院,公共场合,你想裸奔啊?”

    本子轻飘飘砸在胸口,没有一点力度,慰之抓到手里,眼神有湿润的光亮。

    他喜欢田字本上乔满写的字,干净利落,全是写给他的话。

    乔满梗了一梗,笑容淡下了,拿本子的手悬在半空。

    慰之原本就比她高出许多,此时一坐一站,她要仰起头来才能看到他又长了寸余的刘海。

    “都愣着干嘛?”言豁来搬行李,“我叫了辆车,别让司机等太久。”

    电梯总是客满,他们从住院部往下走,阶梯灰白,每走一阶都有些煎熬,慰之上一回这样难捱,还是他小叔决定去城里打工,分道那天他握住一张长途客车票,望见小叔一人坐在摩托后座,他招着手,要自己先上车。

    他说,“走吧,我看你走。免得你傻乎乎上错车。”

    在男人的目送里,客车呼啸着启动,直到摩托化成一小点,那几分钟里他最难熬。

    原本以为一辈子也就那次了,但此时他拎着行李,乔满与他始终差几阶梯,偶尔回头,视线会与他有短暂交融。

    沉默与难耐中,他们走到一楼大厅。

    言豁的吉普紧挨在出租车后面,他单手抗起行李箱装进出租车后座,“你外公在家收拾,你自己先回去。”乔满应了声,言豁回身招呼慰之,“走,跟我上车。”

    “去哪里?”潜意识里,乔满比男孩更要警觉。

    “办手续。”言豁理所当然地说,“我联系了一家社会福利院,先给他安个身份,回头白老可以用资助者的名义供他生活和学习一切所需的费用。”他说,“当然,也包括住宿。”

    言豁的意思明确,如今真真切切地落到实地,乔满却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从来不是个运气好的人,早年生日许的关乎她父母的那些愿望,多半都不能实现,而这几年她都跳过插蜡烛许愿这一环,因为闭上眼,十指相扣的那几秒,她迷茫地不知道该许什么愿。

    “白老说,你从来没求过他什么,这是第一次。”

    “言叔。”乔满诚诚恳恳,“希望我以后能有帮到你的地方。”

    慰之是三无人员,办什么都很难,乔满自己没经手,可她跟明镜似的清楚,言豁一定花费了大功夫。

    “行。”言豁爽快。

    他转进驾驶位置,汽车轰地声发动了,他摇下窗,见到慰之杵在那儿,发怔着,“我可以?”

    他问乔满,他可以?可以留下?

    或许是不敢置信,他声音轻而局促。

    “嗯,可以。”

    慰之摊开汗湿的手,往裤腿上揩了揩汗,被他擦过的一块红色布料颜色湿沉,微微发深。

    乔满向他点点头,他才上去副驾驶座,左右瞧了瞧,准确抽出安全带,往红色搭扣一摁。

    言豁见状,“你怎么知道要绑安全带?”

    他老实说,“上次,你绑过。”

    上次,在暴雨的盘山道,言豁推他进副驾驶位,顺带给他系上安全带。

    言豁打左转向灯,从反光镜看车尾的车流,“我给你绑过就是好东西?那我还给你上过手铐。”路口有红灯,言豁踩刹停下,举起两只手腕,示意他什么是手铐。

    “不一样。”男孩否认。

    言豁问,“哪里不一样?”

    慰之指向他胸前的带子,“你也有。”

    是的,他也有,每次上车首先是系安全带,男孩有看在眼里,纵然没人告诉他,他也知道这是必要做的步骤,是好东西。

    言豁倒没想到这个,低头看眼自己,“不错,还真挺聪明。”

    本质也好,就是可惜了。

    后半话他没说,一转言,他问,“对了,你姓什么,待会信息一栏要填。”

    “我跟乔满姓。”男孩的目光迅速抽离,从外边的灯红酒绿里抽掉回来。

    “乔慰之?”

    “嗯。”

    他默默想,乔字很好听,跟乔满的满字一样,都很好听。

    言豁傍晚将他送回家,乔满琢磨两下,“跟我姓?乔慰之?”她点头,“嗯,有品位。”

    男孩抿唇笑,挺羞赧地挠头,似乎被乔满夸赞了呢。

    晚间,他在卫生间研究冲淋器,以前他见过这玩意儿,在一旧城区的大学里,设有公共澡堂,小叔带他混进去蹭过几次水,后来他错入女澡堂,被学校保安追了几里地,这之后两人再也没敢去过那儿。

    这些他能够想起的都是跟小叔分离前的事,而他独自回到小镇后,长达数年的缓慢流浪里,他用溪水擦脸,或者接沟渠里的雨水用,直到遇见乔满,他再也没拧过水龙头。

    可他至今还记着冲淋器的用法,乔满坐在洗手台上,“你竟然会用这个?”

    他点头,“看别人用过,学的。”

    “别人?”乔满把玩一团浴球,“谁呀,女孩呀?”

    慰之一慌,结巴道,“不,没,那不是……”

    乔满跳下洗手台,捂嘴,“你真看过女孩洗澡?”

    男孩臊的慌,那时的他会被一两句话撩拨的面红耳赤,憋着张脸,半天才说出,“乔满,你别,别逗我。”

    尽管他说的无奈又可怜,乔满把浴球丢回盆子,仍旧拿一种‘原来你是这种人’的眼光边瞧他边走出浴室。

    等他洗完出来,像打了一场大战役,气喘吁吁的。

    男孩盘腿坐在床头,稍微动一动,床垫就往下凹去一块,他没睡过这样子干净柔软的地方,战战兢兢地坐着,挪都不敢挪一下。

    乔满给他拿来杯温牛奶,见他姿态清奇,忍不住地笑,“有这么别扭吗?”

    他一咕噜弹到床脚,拿湿漉漉的眼神戳乔满,“乔满。”

    他还是想睡地板。

    “不行。”她不为所动,杯子塞到男孩唇下,“你往后是要跟我们过正常人的生活,以前那些流浪的习性一定要改掉,知道么?”

    乔满刚洗完澡,长发湿黑地散在身后,有股洗发水的冷香。

    慰之勾起根指头碰了碰她头发,然后收回来放到鼻下嗅,“香的!”

    乔满白他眼,废话。

    她从抽屉里找来一把吹风机,调到小档,“我教你吹头发。”虽说是小档,轰的一道热风还是将慰之吓的向后缩去,一脸‘妈呀,什么鬼’的惊恐神色。

    “出风口对准头发,先吹干发根。”乔满素手在厚发里穿梭,“不要让吹风机尾部靠近头发,会绞进去。”她说的起劲,可对面却悄无声息,而她回头去看,男孩正目不转睛盯着她露出的一截白腻的手臂。

    乔满穿了蝙蝠袖睡衣,手抬高了,袖口就滑到肩膀。她眼一眯,立马掉转吹风机口冲向男孩的脸,热风把他近乎遮眼的刘海吹的凌乱犀利,“色狼!”

    慰之迎风努力张开的眼里满是懵圈和委屈,他只是单纯觉着乔满肤色白,特别好看,根本没别的歪脑筋。他手握奶杯,在热风里淡淡的忧郁。

    乔满关掉吹风机,手凝重地理了理他一头乱发,“你这样盯女孩子看,是会被打的。”

    他继续委屈,“我不看别人。”

    “看我也不行!”

    他吸吸鼻子想,乔满可真凶。

    被他腹诽的女孩收起吹风机,打着哈欠往外走,夜晚十点的天已经墨黑,她走到敞开的门框下,左手背到身后轻轻搭住右手的臂弯,经深红的油木门框色一衬,衣摆空落落地荡了荡,稍显羸弱。

    她立在那儿,一顿,然后转回身子。

    乔满长发微干,在糅杂了的一些湿润里,她低眼酝酿几秒,然后拾眸笑看他。

    “晚安,乔慰之。”

    男孩嘴边挂了一圈奶泡,微怔。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晚安,以前跟小叔结伴流浪的时候,一大一小两个糙汉子天黑了就往漏风的桥洞下一窝,谁也不说话,裹紧衣服呼呼地睡,他们熟知再晚些会冷得睡不着。

    听着乔满的这声晚安,他好像踉踉跄跄找到了归宿。

    尽管当时的他并不懂,晚安是什么意思。

    乔满回屋后,慰之没有倒头就睡,举了本小学语文课本翻读,他已经看到三年级程度了。在医院那几天,乔满给他系统讲了遍汉语拼音,以往他学的比较乱,翻到哪页字典就去死记字形和读音,乔满抽查过他,发觉有些繁复不常用的词他记住了,反倒不认得一些简便字形。

    最叫乔满震惊的,他竟然认识‘耄耋’,却在初见的时候不晓得‘乔满’两个字怎么读。

    慰之用笔在课本上圈划,他忘记是怎么睡着的,醒来天还漆黑未亮,耳朵耸动两下,隐隐听到些动静。

    他赤脚走在凉滑的木地板上,估摸着悉索声从玄关传来,向前几步有个拐角,他探头从承重墙后望过去,一个猫腰的陌生人影蹿入客厅,脚步很轻,模样略猥琐。

    那人小心拉开抽屉,老旧家具发出细小的嘎吱声。

    慰之走路比他还轻,趁他蹲身翻找柜子的时候,从餐桌拿来两根绑大闸蟹的绳子和一块擦桌布,然后悄无声息站到男人背后,镇定且无辜地拍了一拍他的肩。

    小偷反倒被他吓到,下意识要张嘴惊叫,慰之一把捂住他的嘴,眼明手快地把桌布堵进他嘴里。这一刹那,言豁擒拿他的姿势倒灌入眼底,男孩依样画葫芦,用绳子给他手脚绑了个结实。

    小偷懵住,一切发生在十几秒里面,他来不及反应,身子一腾空,竟被人给公主抱了。

    他一个大老爷们,被另外一个男人给轻巧地抱起来。

    慰之很小心地把他放在阳台角落,没发出大声响。

    小偷急的头冒汗,含混不清地想说话,男孩扯掉他嘴里的布,食指竖在唇心,“嘘,乔满和外公在睡觉,别吵他们。”

    那小偷自认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却也从没遇过这种奇诡的情况,他心里恐慌,气都不敢出一下。毕竟入室盗窃反被公主抱,算是他偷盗史上绝无仅有的一回经历。

    慰之蹲下来,两只黑眼珠在漆夜里熠熠生光,他纹丝不动地盯住男人,过了几分钟,小偷手脚被他盯的一身鸡皮疙瘩,稍稍往旁边挪了一挪,臀下骤然响起吱拉一声。

    “别动!”慰之蹙眉,压低声音呵他。

    一夜下来,小偷几欲流泪,他翻街走巷好多年头了,头次偷个东西竟然有想哭的冲动。

    他张嘴无声地骂了句。

    妈逼,智障。

    不止小偷,乔满和白老早晨醒来也好半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人站在阳台外默默注视精神状态极差的陌生男人,不约而同闪过几个疑问。

    what?昨晚家里进了个偷儿?

    what?偷儿进来就没出去?

    what?还被捆绑了一夜?

    乔满叹出好几口气,踮脚按住男孩肩膀,神色相当严峻,“以后再有这种事一定要叫醒我,一个入室盗窃的惯犯在我家阳台藏了一整晚,这个真心不能忍,比睡觉重要多了。”

    慰之懵懵懂懂的,“嗯,好。”

    反正乔满说的,都好。

    “不碍事,我报警了,等会去做个笔录。”白老哭笑不得,“都去洗把脸,我去下饺子,吃好早饭再出门。”老人咳嗽两声,问小偷,“你……要不要也吃点?”

    小偷有些哽咽,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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