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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叔。”风声钻入手机听筒,呼呼震耳,乔满问他,“马上要到外公生日了,我们想在家里摆一桌,你来么?”
他没立时表态,“这一来又得请假。”随后含糊其辞,“去的人多么,够热闹我就不来了。”
“白瓷不来,你放心。”乔满一语戳穿,“她在拍个年度大戏,预备要拿出国评奖的。”
言豁咋舌,“白瓷白瓷的叫挺溜?她是你妈。”
“是呀,她是我妈。”乔满叹出的气化成白雾,倏忽散尽。
两边皆是一沉吟,几秒静默。
“好,我来。”他说,“让老将军备好棋盘,我好好跟他杀几局。”
而后那些天,也怨乔满没太留意,将这事漏给了她的好同桌,谁知阮萌萌嚷着要来,旋风般置办了身新行头,还跟母亲商议好送给白老的寿礼。
那天阮萌萌先到了,是她冲出来给言豁开的门,仍然是一身粉颜色,晃的言豁眼酸。
她挨着言豁坐,从军旅生涯一直问到感情生活,言豁也乐得跟她侃。
对话果真是增进情感最好的方式,十分钟后,言豁第一面给她的严肃,不大好接触的印象被唰唰冲淡了。一小时后,他已经如同隔壁家的二大爷一般和蔼。
说起参军,言豁话不多,“军旅老电影看多了,就想当兵,想打鬼子,没别的原因。”
白老放下酒盏,没错,是这个理由,言豁还是新兵蛋子的时候就这样说过。
还记得,他问言豁,“现在跟老电影里的时代不一样,没鬼子打了,你还想当兵么?”
言豁思索,“我可以去剿匪。”
白老问,“没土匪呢?”
他说,“那抓毒枭。”
白老笑了,“如果毒枭也抓光了?”
言豁皱眉,“以后可能会打仗吧,我去前线,带兵杀敌。”
“也许世界和平,连仗都没的打咯。”白老抽着旱烟,呛人的白雾从烟斗发黑的边缘漫开去。
“那我也该老了吧。”言豁一脸正经,“然后老婆孩子热炕头,这辈子,爽!”
臭小子,白老当下那么想,毛还没长齐呢,还老婆孩子热炕头。
那时言豁才十七岁,跳级读完整个高中,考进了陆军学院。
那时,白瓷十八岁,也是最好的年纪。
白老又拾起酒盏,看言豁沉稳地坐在自己对面,昏花的眼里翻滚出一些酸烫来。
然后,他听见外孙女的同桌小女孩兴奋道,“我最崇拜当兵的了,硬气。”
言豁摆手,“哎,别,许多当兵的都挺无趣,像我,没事就爱下个棋,去公园喂一喂猫,偶尔看点热播剧。”
阮萌萌咯咯笑起来,“我也爱下棋,真的。”
曾经荣获过五子棋少儿组的季军,奖状至今悬在橱窗中央。
“我也喜欢猫,我家楼下有只品相很好的小野猫,母的!”
虽然她更喜欢狗,喜欢被分秒记挂,只跟她天下第一好。
阮萌萌靠过去,“你那边有公猫吧?我可以带她去相亲配种!”
“公猫?”言豁一口菜刚咽下去,又咳回喉管,“有,不过孩子都好几窝了,去年当了爷爷,特别有子孙福。”
乔满把蒸好的螃蟹拿到饭桌,脚下暗暗踢了一踢萌萌:矜持点。
这一脚让她眨了眨眼,把嘴闭上,先拿了个螃蟹敬给白老,“外公你吃!”
白老高兴,招呼他们一起吃,可惜言豁开车来的,不能陪他小酌两杯。
阮萌萌最喜欢蟹钳,她率先掰下大钳子,嘴一张,准备用后槽牙去咬。
慰之探头过来,轻声问,“乔满爱吃壳,我把钳子给你,你壳给我好么?”
他们迅速达成交易,慰之捧过两只壳,“乔满,你吃。”
乔满推还给他,“傻子,这个好吃。”
“我吃不惯。”
他微微含笑,乔满一时分辨不出他话里真伪,可又没能耐住蟹壳的诱惑,刚要伸手去拿,白老阻她,“满满,螃蟹性寒,女孩多吃不好。”
老人的话荡入蟹香气里,离蟹壳还差几厘的地方,乔满指尖缓了一缓。便是这么一缓,眼前有什么一晃而过,再去看,两只蟹壳都被慰之怎么拿来又原封不动拿回去。
“寒,你不能吃了。”他振振有词。
乔满压住口气,抬起腿,踹。
好在这年螃蟹很肥美,吃的也算尽兴,乔满往白老碗里夹菜,“吃点再聊,又不急。”
他们正在说国际局势,言豁止了一止,也去吃菜,扭头见到阮萌萌还在奋力啃蟹钳,他探手从她嘴下拿过来,两根指头稍微一捏,碎了,他把碎壳剥干净,蘸了些姜醋,放进阮萌萌碗里。
“你拿蟹壳去换钳子,不太划算呀。”言豁接连拿过另一只,同样剥出肉来给她,“这么喜欢钳子肉?”
“嗯,蟹壳太腥气了,我不爱吃。”她用阮式理论解释,“言叔你想,螃蟹的壳就一只,但它有两只钳子啊,我拿一个不喜欢的,换来两样喜欢的,简直就是完胜!”
言豁很配合地说,“嗯,精辟。”
白老见她对蟹钳有特殊的执着,又掰下两只来,递过去,言豁顺手接下了,重复先前的动作,利索地剥好放过去,“功课怎么样,高复很辛苦吧?”
一碗底的钳子肉让阮萌萌差一点笑出小猪叫,她拿勺子挖着吃,含混不清道,“嗯,可累了,熬到凌晨呢。”
听她这样讲,乔满无情揭穿,“你平常可不是这么说的,原话不应该是功课只在学校做,回到家就看电视么?”
阮萌萌理直气壮,“我这是在家默默努力,在外隐藏实力,是战略。”
她说,“尖子生都这样!”
“可你不是。”乔满无不惋惜地指出。
“可我有一颗成为尖子生的心,所以要从细节向她们看齐!”
言豁跟白老都笑了,那时天凉风重,他看阮萌萌时还全然是长辈对小辈,包容宽和,他抚了一下女孩额头,“好,有志气,有我当年的风范,下次考个班级前十回来,叔请你吃饭。”
阮萌萌心念一动,他说班级前十,不是年级,不是前三。
跟大多和她攀聊成绩的亲戚不同,他话里没有激进的鼓励,和煦自然,没给她压力。
阮萌萌把头点了又点,好呀,说好的。
言豁转开眼,他对谁都一样好,甚至不失偏颇的,也跟乔慰之聊了起来。阮萌萌翻起眼皮瞧他,牙齿咬住筷子,听他嗓音徐徐沉沉。
言豁问起以前的事,乔慰之能说得上来的并不多,唯独一件,他能估摸出他跟小叔分别后再次回到村子,应该是□□年前了。
当时村口家的二毛刚上小学,孩子都二毛二毛的喊他,他豁了一颗牙,漏风地跟伙伴打招呼。现在快要初中毕业了,人大了心思也多,不准人再喊他小名,觉着不够响当当,非要用大名赵铁牛。
“□□年的离群索居呐,也亏你够聪明,放到别人身上,可能语言都退化了。”
言豁惋惜,抬手给他夹了两块大肉,“多吃点,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得孔武有力,女孩就应该多吃菜了,人水灵。”
一双悬在肉上的筷子一颤,阮萌萌咬住牙,调转筷子头,夹回一根菜叶子。
当晚,言豁开车送她回家,她上去阁楼,打开一扇对向小路的窗,跟言豁招了招手,香烟极微弱的火光在夜里闪灭,他摁断烟头,似乎笑了一笑,然后坐回驾驶位。
一只白寥寥的发卡躺在座椅夹缝里,言豁没注意,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呼啸远去。
阮萌萌换上睡衣,她抽出三炷香,用灶台上的火点燃了,在父亲遗像前拜三拜。
她今天很高兴,因为她认识了一个和她记忆中父亲很像的,可靠温柔的人。
“你这样是要搞事啊!”乔满抱臂靠住墙。
慰之准备了一只软陶做的烟灰缸,他冬游跟学校去了全市最大的文化宫参观,有开放的体验式彩陶区,他仔细捏了只,当作礼物送给白老。
“没,没搞。”他结巴。
“你送礼物都不提前告诉我,外公肯定要想了,我没你懂事。”
她没有准备额外的寿礼,以往几年白老生日也是如此,一桌饭,两个人。
面对乔满的指控,乔慰之很当一回事,凝重地向白老解释,“外公,乔满很懂事的,比我懂事。”
他一脸‘讲真,乔满比我懂事千百倍’。
白老咳笑,“别听满满胡说八道,她逗你玩呢,她跟谁计较也不会跟你计较。”
那烟灰缸边缘雕了圈花纹,繁简有致,花叶枝蔓连成一个首尾相连的圈,竟意外地和谐。
“乔慰之。”她笑着,喊他全名,“你想不想学画画?”指腹摩挲着凹进去的刻痕,“以后咱们文化课不行,也好试着当个艺术特长生,累归累,至少多条路。”
她每回这样喊,连名带姓,最温柔。
乔满可以想象,他坐在彩陶区的矮凳上,周遭一群三年级的孩子呼来跑去,他陷在嘈杂声里,安静地拿小刀木笔在软陶上划刻。
他最能静得下心,跟人为伍大概会吃亏,却适合跟画纸笔墨打交道。
未来呀,那么漫长莫测的几十年,是该早做打算的好,她心想。
男孩从书包里掏出记作业的小册子,仰脸问,“绘画班贵么?”
翻到中页,攥住笔,他俨然记账的样子。
乔满又一笑,“干嘛,赊账呐?”
“要的,要还的。”笔尖点在薄纸上,乔慰之严肃到眉头都皱了。
他当要全部记下,用余生,用唯有乔满愿意要的这条命,一点点去还。
“好,我先去洗澡,你自己上网查查,想学哪种画,都有些什么班,多少钱,等会告诉我。”乔满挑眉,“还记得怎么上网吗?”
他点头,伸出食指,朝屏幕下方的按键戳了一戳。
但凡乔满教过他的,只要给他时间,他都会想起来怎么做。
白老曾经玩笑着说:满满,我们捡到宝了。
她也觉着,融入这个黑白参半的世界,对他来说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
打开网页,乔慰之一根指头浮在白键盘上,在脑中搜刮出每个字的拼音,再温吞缓慢地寻找字母。等乔满洗漱完出来,屏幕还亮在那儿,折出蓝盈盈的光。
“看什么呐?”乔满一把发尾湿漉漉的,她歪头擦拭。
乔慰之向她半侧过身,有些冷肃,她见到公众号上一行黑体新闻提要。
——白瓷资助对象尚读小学,作弊被摆平,疑为仗势欺人。
文章曝光了他就读的小学地点,还写了,他虽是被资助者,但跟乔满吃住在一起,并非白瓷说的那么简单,其实关系暧昧。
文末署名,记者萧沫。
虽说同居的假消息是乔满透出去的,而某些记者自我发挥的能力却超出她的预判。本已风平浪静的绯闻,再一次借由莫须有的罪名回到公众视野。
发端的水滴入领口,乔满冷地一颤,她关掉网页,“别看了,不管她。”带些刻意的,她转开话题,“后天是家长会吧,你怕不怕?”
“不怕。”他张开手,抹去她锁骨上冰冷冷的水,“乔满,你也不要怕。”
她微一怔,他的这句不要怕,显然不是指家长会,他在说那个叫萧沫的难缠女人。
沉默像她衣领晕开的水,一轮又一轮地向外蔓延。
乔满坐到桌子边缘,仰头轻叹,“行呀,有长进,说话不是直来直往,也学会含蓄了。”双手撑住桌子,“让她去蹦?吧,没什么八卦能活过一个月。”
“可是。”乔慰之咬着牙,“那是假的,她写的是假的,为什么有人会相信?”网页下头的评论区里乌烟瘴气,他们隔着屏幕,透过文章,像是亲眼所见一样笃定。
“你以为,因为有萧沫,才有这些评论么?”
大概这一路走来,被扯入的风波重重又密密,乔满习以为常,“不是的,因为有人爱看萧沫才热衷地去写,否则报道点社区助老、志愿者活动,不比追着我跑来的更方便?”
乔慰之犹疑,“人都……这么变态?”
“你都知道变态了?”乔满一惊,手摸着下巴,“嗯,高尔基说的对,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你看你,现在用词多准确。”她跳下桌,两手拢成一个环,朝手心里哈气,“对呀,也不能全怪他们,人活的都太累了,难免有人心理变态。”
有时候,是该怪命运的,它动辄一锤子砸下来,却忘记怜悯,不是所有人都能扛的住。
她也差些迷失过,迷失在家庭的碎片里,死命地跟自己拗着劲。
乔满双脚刚沾地,一阵铃声刮过来,她跑到客厅接电话。
过会儿,她进屋问,“你有见到萌萌的发卡么?”
“有。”慰之认真脸,“她头上。”
乔满翻他白眼,“我是说,有没有掉在哪儿,她找不到了。”
“没有。”他不假思索,“她戴着走的。”
等乔满打电话跟言豁确认,已经晚上十点。
“还真落我车上了。”摸索完一圈,言豁站到车外,背靠车门抽烟,“怎么,给你快递了寄去?”
“还是别快递了。”乔满寻思,“那发卡挺重要,她父亲留给她的。”
言豁吐出口烟圈,“她父亲?”
“去世了。”乔满言简意赅,“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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