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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原随云X方思明-异色之瞳 > 9.莫向海角叹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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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途漫漫,原随云觉得十分无聊,在车上发呆。

    方思明沉默不语。而他的琴,琴弦全部被震断,且旅途之中并没有他习惯的丝弦替换,成了一块雕琢精细些的木头,只能收在琴匣里,让手下人替他背着。

    他用的丝弦,是无争山庄专门为他请了制弦的老师傅,从几百根蚕丝里选出最为柔、白、匀、韧的一根,再用几千几万根这样百里挑一的蚕丝,精心缠丝成弦。流水似的银子花出去,顶尖的老师傅留在无争山庄做了一年多,只得了十几套琴弦。这样的琴弦,他在琴上装着一套,随身带着一套,无争山庄和蝙蝠岛各自存着几套。这一路上风波不断,殃及池鱼,两套琴弦竟然一根不剩,全都断完了。

    没有琴声调剂,原随云的注意力总会被方思明身上的味道吸引。这感觉和腹中饥饿的人闻见油烟味却吃不到饭一般难受。所以原随云不得不强迫自己发呆想事情。

    之所以到这个地步,是因为原随云,或者说朱文圭安排的疑兵之计十分奏效。当天道盟的人“发现”方思明竟然“微服潜行”去长江码头方向,原来笃定朱文圭会留在天机营的武林众人便开始疑惑起来:这个结论是不是过于顺利成章了?万圣阁向来善于隐藏,这次怎么可能把结论如此堂而皇之地摆在台面?所以,朱文圭不一定会在天机营。朱文圭更有可能以天机营为幌子,偷偷和下属们去了别的地方。

    于是,天道盟的人就如同跗骨之蛆一样紧紧跟着方思明,想找到关于朱文圭踪迹的线索,而其他门派的人也趁机追着万圣阁排出的其他疑兵寻仇。

    听说鬼琵琶甚至已经死在了寻仇而来的华山弟子的剑下,原随云觉得实在可惜了。他从前拜访朱文圭,曾经听鬼琵琶弹过半曲《十面埋伏》,此人在乐理上造诣颇深,是个难得的妙人。

    原随云简直要对朱文圭产生几分敬意。这么些年,万圣阁把整个江湖得罪遍了,竟然还屹立不倒,现在甚至有余力谋反,朱文圭其人果真是心思深不可测,智谋深不可测,难怪当年连义父原东园都对他敬畏三分。

    他也不得不佩服朱文圭隐藏踪迹的本事:朱文圭明明就在天机营,以新近调动到天机营的军官身份,暗中指挥着手下利用天机营逐渐控制连同南北的交通枢纽。可是江湖上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到那个刚刚调到天机营的军官到底有什么问题。反倒一个个跑到了长江以南,忙不迭地追着一辆辆空车,费尽心机。要不是他提早向杨荣张辅这两个朝廷中难得的明白人提供了种种线索,只怕朱文圭就真的成功声东击西,金蝉脱壳了。

    但即便是这样的人,也有老迈迷糊的时候。果真是世事无常,岁月无情。

    真是哭笑不得。江湖上那些以为他仅仅是无争山庄少庄主,发誓要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也没有他和方思明一起经历的生死之斗更多。

    不过,负责“生死恶斗”的只有方思明。

    原随云一方面要养精蓄锐,隐藏实力,一方面也要探一探方思明的底细,这一路上他借口目盲,且只练过轻功和内功,不管出了什么事,遇到什么对手,他只是赖着不动,绝不出手,只等方思明救场。而方思明竟然兢兢业业地做戏做到足,果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寻仇的来一波他就杀一波,下手从不手软。绝不会让一个人活着回到江湖上,告诉众人朱文圭并没有一同去往蝙蝠岛。要不是原随云早就知道朱文圭还在天机营,连他都要相信此时此刻方思明正在殊死保护他的义父朱文圭了。

    现在到长江上的出海码头还有一天路程,原随云计算着,江湖上派得出杀手寻仇的各大门派,该出来的也出来过一遍了。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哪个门派的人来找死。

    原随云终于忍不住向方思明打趣:“看来朱老先生的人缘不太好嘛……”

    方思明忽然按住了原随云的手。

    原随云心里一惊。方思明一心只想着义父朱文圭,对他始终猜忌厌恶,忽然按一下手,这算是什么意思?

    果然,原随云没有继续说话,方思明立刻嫌恶地将手缩了回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马车的轱辘单调的转动声一成不变地想着,扈从的马蹄声也紧紧跟随在车后。周围是宁静得仿佛沉睡了的村庄。完全看不出有哪里不对。

    盲人的鼻子最灵。回过神来的原随云从车窗里吹进的风中闻到了一丝□□的气味——而且,还有一股他不太熟悉的似乎是鼻烟和保养刀刃、火器用的轻油的味道。

    原来给他赶车的车夫侯老大是从来不吸鼻烟的。

    是什么时候换的呢?原随云忽然想起来,半个时辰前,他们经过一处路面崎岖的林间小路,他们经过一辆运粪土的车时,车身摇晃了几下。只怕就是在那个时候,车夫被换掉了。

    那段路程走得很顺,周围的村庄里都是些和江湖毫无瓜葛的庄稼汉,因此无论是他还是方思明,或者跟在后面的那些扈从,都没有太留心周围。即便车身摇晃,也仅仅以为是小路颠簸。同样,自然也不会有人愿意盯着一辆臭烘烘的粪土车细看。侯老大被人从马车上拖走,大概就被藏到粪土车里去了。原随云还记得,进入那段林荫路之后,就一直听见树枝刮擦车顶的声音。那里因为道路偏僻,树枝茂密全都垂得很低,所以扈从们必然低着身子垂着头,甚至下马跟在后面。因为地形原因,扈从们可能也没有看清两辆车交错而过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侯老大也算有点功夫在身上。对手能瞬间制住他,换上另一个车夫,让他来不及呼救,足见这次的刺客不简单。

    原随云电光火石间把一切想明白,却依然不露声色,问方思明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方思明没有回答,反而对车夫喝到:“停车!”

    原随云暗自觉得有趣,他和方思明一句话不说,却想到了一起。他和方思明怎么会有这样的默契?还是说,这并不仅仅是默契,只是面对危险时的英雄所见略同?

    这时候对手哪有轻易停下车来的道理,车夫马鞭一扬,整辆车顿时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原随云和方思明都听到了打火石碰撞的声音,接着飘出一股引线燃烧的味道。

    原随云立刻想通:“这人身上绑了□□!”

    方思明一掌击向车夫的后心。车厢和车夫之间不过隔了一层薄薄的雕花木板和一块挡风的绒毡。这一掌过去,木板立刻震碎,绒毡也被扯破。浓重的□□味瞬间涌满整个车厢。那人挨了方思明一掌,当即受了重伤,吐出的鲜血喷满车轼。方思明不用看也知道他那件过于肥大的衣服底下藏了什么,瞬间有些后怕:□□最怕撞击磕碰,还好刚刚原随云提醒及时,他稍微留了个心眼,这一掌用的是内力,下手狠但掌力绵,才没有直接一掌把□□激爆。

    刺客挨了一掌,反倒回身钻过被打烂的车厢壁,挣扎着爬向方思明。这刺客自知硬拼拼不过,竟然要和方思明、原随云同归于尽。

    方思明来不及多想,拽起原随云,运轻功从车中跳出。马车向前冲了几丈远,就听见一阵雷鸣般的巨响,整架马车加上前面的几匹马,瞬间化为一团烈焰。几个尚且不知情的扈从顿时惊呆了。

    原随云纵使再怎么机关算尽,却也没想到还有使用□□这一招。这一声巨响震得他两耳嗡鸣,闻到的也只有□□燃烧的气味。

    从前他故意不出手,现在他想出手也不知如何出手了。但布置得如此精密的陷阱,怎么可能没有后手?

    方思明同样料到刺客不可能单独行动。他把原随云往匆匆赶来的扈从们中间一推:“护住你们主子!”准备继续迎敌。回头一看,隔着火光,果然有几个人影朝他们冲过来。

    方思明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身形,便有数十支火□□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射过来。当时就有几个扈从和马匹被射倒,顿时人叫马惊,无比混乱。

    然而方思明在火□□射来的一瞬间,看清了□□射来的方向。他凌空跃起,身形飘然如雨燕穿花,接着袍袖一挥,十几张符纸一碗水横泼一般飞出,顿时四下又是一阵惨叫。正在重新装填火□□的刺客纷纷倒下,零星有几只□□漫无目的地向半空中放出——显然是正要瞄准方思明的时候,就已经被他的符纸击中了。

    此时,原随云的感官稍微恢复些,于是仔细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纯度高,用料好,而且用来包□□的器具密封极佳,直到刺客开始点燃引线,他才闻到□□味道。这绝非民间作坊能制得出来的。

    原随云听见方思明向他走过来,说道:“能动用这么多顶尖的□□和火器,只怕不是江湖人士,而是天机营的人了。我大意了,没想到天机营的人也会跟来。还半不声不响地调换了车夫。对了,思明兄是怎么看出来车夫有问题的?”

    “只是因为我们没有任何命令他就自己往岔路上走而已。”方思明淡淡地说道,“我们一路上为了混淆视听,常常故意走岔路,所以这次走岔路,你的随从们并没有意识到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原随云干干地笑了一声。原来就是这么简单吗?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

    此时此刻,原随云的扈从们还在对着不远处的熊熊火光愣神:他们跟着原随云,无论是去坑人还是自保,也算看惯了各路高手,见多识广,但如此毒辣的眼力和如此敏捷的身手,还是头一次见。

    连原随云也不由得感慨:本来天崩地裂,危急万分的局面,只感到微微风动,真气掠过,便已收拾得风平浪静。方思明真是好俊俏的功夫,好利落的身手。即便再过几十年,方思明的这一路佛挡杀佛,魔挡杀魔也会是个传奇——即便这仅仅是为了完成朱文圭的疑兵之计。

    就算把朱文圭扔进地狱,方思明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把朱文圭带回尘世。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方思明回天机营。

    原随云命令手下稍加整顿,他和方思明改为骑马,继续赶往码头——只不过原随云那匹马的缰绳要由手下人牵着。

    到码头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强烈的海风把蒙蒙细雨吹得横着飞,为了防止走水,码头上能不留着的灯火都熄灭了,只有灯塔和有人值守的仓库里透露出零星灯火。而海面上无星无月,一片漆黑。

    船老大正恭恭敬敬地向原随云禀报:“岛主放心,依我看,这风黎明前后也该转向了。那时候天光更亮些,风向也对。现在风向不对,天色又太暗,勉强出海,万一不小心被海风吹偏了航线,或者触了暗礁,反倒欲速则不达。”

    “也罢,出海开不得玩笑。那就先等上几个时辰。”

    “船上的客房已经备好了。岛主且先上船歇息。”船老大说完,十分殷勤地提着风灯给原随云等人引路。

    方思明跟着原随云登上了船。尽管原随云的这艘座船宽大稳当,但风吹浪摇,走在甲板上依然能感到明显的起伏。虽然看不清海面上的风景,海水的咸味和海浪的轰鸣,却让他清楚意识到这里已经是陆地的尽头。大海对面的那座小岛,是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陆地有尽头,大海却没有。望向漆黑一片的天际线,方思明有个奇怪的预感,或许这一去,他永远不能再活着上岸了。

    现在他所知道的有关义父的消息,主要来自于道听途说,江湖传言。或许是朱文圭担心被人看出疑兵之计,自从方思明出发到现在,朱文圭没有任何书信或者口信给他。漫长的路途,一路上没有人予取予求,没有人责骂他办事不利。他只是一路走,一路杀寻仇而来的刺客和试图打听消息的探子。相比于在万圣阁侍奉朱文圭时的忐忑不安,这一路何其“顺利”,何其“安稳”,又何其无聊。

    等到开船了,到了茫茫大海上,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到父亲的消息。

    尽管不抱太大希望,方思明还是问原随云道:“义父可有信送来过?”

    “方少阁主,如果有万圣阁的消息,我必然立刻告诉你。你不知道的,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原随云的回答听着十分坦诚。可能父亲真的不便送任何消息出来给任何人。方思明自我安慰似的想着。

    “思明兄似乎心情不太好?在担心朱老先生?”

    “不,只是今天有些累了。”

    “哈哈,思明兄一路上几乎和半个武林都交过手,确实辛苦。现在整个武林大概都相信思明兄保护着朱文圭到长江码头出海了。思明兄好好休息。到船舱里睡上一觉,说不定等明天醒来,我们已经到海上了。”原随云半开玩笑似的说着。

    方思明的客舱布置得雅致而舒服。方思明的记忆中,只有在云梦偷师的时候,才见过这么舒服的房间,因为只有云梦的小姑娘们才足够兰心蕙质,细致入微,能把房间布置得这样怡人。想不到原随云手下,不只有呆头呆脑、不解风情的武夫。

    方思明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但船体轻缓的晃动让他不得不放松下来,甚至有些晕晕乎乎的。他记得小时候他经常生病。那时候朱文圭不眠不休地照顾着他,他实在难受时,就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摇着,哄着。方思明从没见过任何男子,甚至可以说是任何人,像当时的朱文圭那样细心、温柔。被摇晃得困了,他便放心地闭上眼睛,沉浸在黑暗里,屈服于睡意,什么都不想。

    那个时候,他的世界里只有父亲,而父亲的世界里似乎也只有他。

    直到现在,方思明的身体每天都提醒着他,他是个本不应该活下来的造物的残片,生来就是卑贱残缺的。朱文圭救活了他,是他的高山大海,是他的整个世界。朱文圭曾给过他人世间最美好的温暖,然后像逗小孩一样,把手一背,把这份温暖藏在了自己身后方思明够不到的地方。方思明从此绕着朱文圭,等着他重新伸出手来,再让他触碰到那份温暖。一绕就绕到了现在。

    客舱里没有向外面开的大窗,只有透气用的小窗或者说是小孔。但关上了门,整间房子依然和墓室一样密不透风。墓室,死亡。方思明心里不安的预感更强烈。他正想出门,到甲板上散散心,却听见他房间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那个人对船舱的布置很熟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准确地摸到了他的床边,看来是这船上的人。这人功夫不错,脚步也不像原随云的随从们或者船上的水手们那样沉重。

    方思明不知此人来意如何,只是不动声色地静静躺着,仿佛正在沉睡。难道是原随云?他平日说话就仿佛别有深意,现在他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

    那人的手摸索了几下,触到了他脸上的面具时,似乎松了一口气。方思明更想不明白这人到底要做什么。但他闻见似乎有一股药香味从来人的袖口沁出来。原随云一直在吃药吗?他怎么从来没发现。

    来人接着开始摇他的肩膀:“方思明,醒醒!趁现在赶紧离开。快走,我以后给你解释!”

    这竟然是班世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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