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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颜是科班出身，北电导演系毕业，可惜机遇不是很好，他已经在娱乐圈里面摸爬滚打一二十年，慢慢当上了副导演的职务。当了那么多年的选角副导演，因为人不会来事儿，得不到金主爸爸的青睐，平时又不去抽群众演员的薪酬分成，所以这些年收入有限，也不过是堪堪买了套房子而已。如今，他为了拍那部电影，房子已经被他卖掉了。现在电影票房失利，可不就是得租房子度日吗？
“老大，就是这里，没错。我向其他人打听了很久，才打听到这个住处。”这里是t市的城中村，房价相对便宜了许多。任莹在这个圈子其实也见惯了很多事情，在这个圈子里面，清高注定与清贫为伍。对于张导对艺术的追求，任莹钦佩之余，是怀抱着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念头。她是做不到勒紧裤腰带玩艺术的事的。就算是大导演李安，要不是有妻子支持他的事业，他恐怕早就已经转行了。有时候，玩艺术是一件很清贫很寂寞的事儿，凡人轻易不要模仿。
谭旭时不时就提醒孙安青小心脚下，谭旭一进来就东张西望，十分警惕：“也不知道这里治安怎么样。其实，把张导约出来谈，不也挺好的吗？茶楼或者咖啡馆，都很清静。”谭旭对上回火锅店的事情心有余悸，现在这个社会越来越暴戾，许多人做事都是不讲道理的。
孙安青在国外的时候住的环境那才叫糟，附近常有人吞云吐雾，空气里面都是可疑的□□的味道。晚上一过八点，她都不敢出门。因为在国外长了很多见识，孙安青对城中村这个地方接受度很高，她笑道：“还是上门谈比较有诚意。张导最后不怎么接电话，电影我打算年后就拍，各项筹备其实很赶。既然打算合作，还是应该上门拜访一下的说。”
任莹走在最前面，大约走了五分钟，他们来到一户三层楼的住户。这样的房子一般是自住房改成的出租房，一幢房子隔成了好几套，房主就是最大的包租婆，每个月的房租收益很可观。任莹按了下铁门上的门铃，过了一会儿，房主过来开门，任莹好声好气地说：“我们是来找张导的。”
房主是个已经发福的中年妇女，她倚在门边，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谁？”
谭旭上前道：“张颜。人个子不高，很瘦的那个。我们是他的朋友，听说他搬到这边过来了，特意赶来拜访。”
“喔。是他啊。”那女人往回走，随手一指，“2楼，203。你们既然是来拜访租户的，以后就打电话给他。我是不喜欢天天给你们这些人开门的。还有哦，有件事情麻烦你们去劝劝他们。我不知道他和他婆娘两口子是怎么回事，两口子天天吵呦，这么个闹法，其他人早就有意见了。我要是知道他们是这个样子，就不租给他们住了。现在已经收了三个月的房租，现在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老是这个样子怎么成咧，他们不睡觉，整幢楼的人可都得休息。”
谭旭很是敷衍她一番：“好的，谢谢您。”
那女人这才笑了：“你这个小伙子，倒是挺有礼貌的。”
他们三人跟着房主往里走，走了十来米，就有一只大型犬忽然就冲了过来，最近的时候与他们不过二三十厘米的距离。谭旭一把护住孙安青，任莹吓得尖叫了一声。
那女人回头白了任莹一眼：“没事的嘞，它不咬人的。这种房子，不养一条狗看家是不行的。”
那只大型犬是中华田园犬，毛色非常光亮，一般人家养它就是为了看家护院的，所以它一见生人即凶猛异常。
那女人用脚踩着链子，朝他们摆手：“没事，没事，你们先过去。”话虽如此，那只狗看见他们经过还是一窜一窜的。
孙安青和任莹被恶犬吓到惊魂未定，一到203，就又受到了一次惊吓。203室里面正在上演全武行，一个高亢的女声在那边喋喋不休地怒骂，一个瘦小的男人退到了墙角，他背对着楼梯口，只是沉默地抽烟，对妻子的责骂全无回应。这个人，很显然就是他们要找的张颜。
任莹硬着头皮上前道：“张导……”
她才刚说出两个字，张颜的妻子就发作起来，她积攒了一肚子怨气，这时又爆发了出来：“张导？导个，这个天杀的，把家里唯一的一套房子都给导没了。人家他是人才，是大魔术师，把活生生的一套房子给变没了。儿子才刚大学毕业，他以后可怎么娶媳妇哟。”她不管不顾地在客人面前扯着嗓子嚎，可见是伤心到极处了。
任莹十分为难地回过头，最后还是谭旭上前：“张太太，请稍安勿躁。”
大约是谭旭个人气场比较足，张颜的妻子终于没再骂人，她暂时从无穷无尽的自怨自艾里走出来，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事？我们都搬到这个地方了，你们是怎么找到这边来的？”
“我们是来找张导导戏的。”谭旭尽量和颜悦色地向她解释道，“我们找到这里并不容易。我们可以进去坐一坐吗？”
“导戏？”张颜的妻子一脸警惕，“我们，我们可是已经没钱了的。你们休想忽悠他再出钱。他，他不是那块料。”
张颜这时苦笑了下，不过他没有出声辩解。
任莹笑了笑，忍不住微嘲道：“我们公司自有的资金很充足。我们是来请张导导戏，我们会给导演费的。”业内听到青柠檬影业的招牌，谁不高看一眼，可惜张太太大约根本不知道这个公司。
张颜的妻子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似乎想辨别他们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最后大抵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张颜原本坐在角落里面一动不动，这时他妻子上前就给他一脚：“有客人来了，起来了。”
张颜这才过来，话不多的一个男人，人看着很沉静，虽然刚刚经过票房失利，面上倒是没有显出多少颓色出来，是个荣辱不惊的人物。
谭旭上前和张颜握手寒暄：“我叫谭旭。她是孙安青，她是经纪人任莹，我们都是青柠檬影业的，有一部新戏，想和张导您合作。”
张颜自嘲地笑了笑：“现在还有人敢和我这种一没名气二没票房的人合作呢。屋子里面很乱，请随便坐。”说着，搬出三张塑料凳子过来。
张太太又是洗茶杯，又是烧水，忙活了一阵子，总算端出了三杯茶。张太太一反之前的冷淡，极热情地说：“几位喝茶。只是家里没什么好茶。”说完，将湿漉漉的手往围裙上擦了擦，跑进隔出来的小厨房里面，大约是给他们几个做点心。
“不要忙了。张太太。”
“张太太，您别客气。”
最后还是张颜制止了她：“给他们买几瓶矿泉水吧，去大超市里面买，便利店里面的都是山寨货。”家里剩下的茶叶搬家里受了潮，茶汤的颜色都变了，张颜知道谭旭他们几个一定喝不惯。
凳子不大，孙安青一个成年人坐在凳子上显得有些局促，谭旭人高马大的更是如此。一部电影，把一个普通人家的家底都给掏空了。孙安青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道：“张导，我前几天看了你导的电影，觉得非常棒，非常钦佩你的才华。所以不揣冒昧，特意上门，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可不可以做我们下一部戏的导演？”
“像你们这样业界的大公司找上我，自然是我的荣幸。”张颜以为孙安青在说场面话，顺口问了一句：“不过你说到我的那部电影，你也知道的，票房扑街，连个水花都没有，不知道为何能得到你的青睐？”
谭旭心里暗笑张导为人太过实在，有金主上门了，不先谈新戏合作，还纠结着自己的那部作品呢。
“国内的环境你也知道的，您的电影缺少优秀的营销人才，新人演员虽好，可惜还扛不起票房。”国内的观众，还是很注重演员的阵容的，要在电影圈里面突围，并不容易。张颜未必不想请知名演员来演戏，可是他哪里付得起那个报酬。孙安青微微一笑，“那天看完您的电影，我非常震撼。我敢断言，它已经是今年华语片的十佳之一……”
孙安青和张导切磋起电影话题来也是滔滔不绝，她将那日同谭旭说的话，又再次和张颜导演说了一遍，说得张颜导演眼眶含花，激动地站了起来。
“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喜欢我的电影。”之前谭旭说他们是青柠檬影业的时候，一向清高的张颜其实反应并不大，如今他看到孙安青已是两眼放光，颇有知己之感，可以说是态度转了九十度的弯。张颜砸了那么多钱进去，只听到几句称赞就兴奋地在那边踱步：“今天就算不谈合作，咱也要和你喝上一杯。”
孙安青也有惺惺相惜之感，这个世界，总有人为了心中的理想奋不顾身，甚至头破血流。孙安青虽然是青柠檬影业的大股东，这些年一直兼顾商业和艺术，其实她到底不是商人，也很想任性一把。《董小宛》会是个艺术片，艺术片这个玩意儿，意味着票房可能不会太高，但明末清初那个动荡的时代，其实拍起来非常烧钱。简单来说，公司宁愿她去拍点古偶剧，带带公司的新人，也不愿意她冒险拍文艺片。孙安青其实也犹豫了很久，这个剧本也翻来覆去地改了n稿，当时没拍是因为没钱，现在她不缺钱了，此时不拍更待何时？先锋影业带来的那份现金，她与左柠平分，她拿到这笔钱以后，非常庸俗地买了一套别墅，目前金还剩三亿多，用来拍这部电影，够是够了，但风险太大。孙安青很难说服其他股东同意让这部电影立项。倘若她执意坚持要拍的话，最后可能是她独立出资。
她辛辛苦苦吊威亚，夏天穿棉袄，冬天跳水，身体都折腾都有些虚了，一年到头也就赚这个数。要是真打水漂了，她也是会心疼的。孙安青琢磨这事琢磨了有一阵子，最后决定赌一把吧，趁自己现在还有资本。
孙安青微笑：“张导，咱们以后喝酒的机会多的是。我们还是先来谈谈合作，这次我是很有诚意的。”孙安青递了剧本给张颜，然后开始给张颜讲这个故事的梗概。
张颜一听到这个故事，就很感兴趣，秦淮八艳，这是多少读书人心中曾经飘过的旖旎的梦。不过张颜这个实在人还是提醒了一句：“拍这个故事，票房上可是有点冒险啊。我知道青柠檬有营销方面有很成熟的运作，但这个题材，很难吸引男性观众入内观看，女性观众又偏爱爱情题材，《董小宛》这个故事看起来是个融合爱情、战争的元素，但能平衡二者关系的其实不多，它很可能两面都不讨好。”张颜叹了口气，“当然，最大的变数可能是我。我没有导过成功的商业作品，在观众心目中没有足够的份量。如果你确定要拍这个故事的话，我建议你们和那些大导演合作，这样票房可能会亏得少一点。或者，你可以拍柳如是的故事，她和钱谦益的故事也是可歌可泣，可以大书特书的一笔。”
张太太刚买水回来，一听这话就急了：“天杀的，你又闹什么？”张太太急得搓手，她讨好地将矿泉水递到谭旭他们手中，“他这人啊，就是不会说话，其实他刚毕业那会儿，老师一直夸他来着。以前在片场，也帮导演导过几场戏，人是不错的，希望各位老板给个机会。”
“张太太，张导的才华，我们是知道的。”孙安青其实也懂张太太的心情，经济上的负担几乎压垮了这个女人的肩膀，“我吧，还就只想拍董小宛了。剧本您先看着，资金方面的问题我来解决。”
张颜看了孙安青一眼，他对孙安青有些刮目相看：“以前只听说过你是非常出色的演员，没想到你的脾性倒是和我有一点像，宁折不弯，不撞南墙不回头。《春》开拍的时候，很多人都说这部电影回不了本，其实我心里何尝不知道？但那些情节，已经在心里面滚瓜烂熟了，那些人物在我心目中全是活的。我当了这么久的副导演，相过那么多的演员，按理说，混口饭吃是够了。但是这么多年来，我心心念念的就是拍出一部属于我自己的电影。这样，我在娱乐圈才没有白混过！这样，我才没有白在电影学院呆了四年！我知道，为了自己心里的一点念头，把房子卖掉有点自私。可是，倘若没有拍出那部电影，我这辈子如何甘心！”张颜导演越说越激动，很快就眼眶泛泪，就连任莹听了都热泪盈眶。
很多人心中都曾经有过一个理想，一想到它就热血沸腾，愿意把时间和精力无限地投进去。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我们把那个理想给搁置了呢。是因为现实的因素，还是因为我们终究还是缺少了一分勇气。
张颜将孙安青的手铁钳似的握紧，孙安青一想到《董小宛》就心潮澎湃：“所以，张导，这部戏，是我的心血，请帮忙我完成我的梦想。也请让我帮忙你完成梦想。”
谭旭直到此时，才终于放弃劝说孙安青的打算。《董小宛》这部电影，他们私下里已经讨论过，谭旭还找业内评估过，投资三亿，票房至少要十二亿才能回本。而国内顶好顶好的文艺片，能破四亿就算不错了。这部电影拍下去的话，大家预判至少会赔两亿。
两亿就两亿吧，他愿意替她的梦想买单。有些事情是有价的，有些事情是无价的，比如说理想，比如说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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