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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呼一吸间，一切都宁静了。
弓弩、箭矢、阴笑全都不见了。真正静下来的人，才看得到明媚风景。
林枫嘴角轻抿。此刻觉得，广阔殿宇外的景色，还是有几分清丽的。
随后刺王杀驾的青年理理衣襟，指尖轻轻滑下，雪白长衣潺潺抖动，淙淙流水般的高低流淌，如白雪自山巅倾斜而下，流落满眼素白，炫目刺眼。
大殿正中，那号称大恢弘的大庚角搂雕，因林枫这般骤然轻盈做派，似乎都流转出几分明亮色泽，瑰丽中不失恢弘庄严。
“我要见那位禁军，现在。”整理适宜的青年淡然道：“天子陛下与赵阴将军的可信度，比草民老家那些个玩泥巴的光腚小子，大不到哪里去。你们嘴里吐出来的东西，除了自己是不是个爷们可以听听，其他和放屁一个样！”
唇齿一张，毫不因面前男人位高绝顶的身份避讳半分，林枫笑笑，“这种事，自己来最放心！”
“可以，”楚平婴点头，反问道：“所以你不打算解释解释？”
天子陛下下巴一点，地上平躺着的那一柄锋芒狭剑，离鞘些许，‘义在’二字铭刻剑口，明然晃目。
楚平婴森然一笑，有细微血芒如鱼游弋清水河畔，打眼底缓缓流淌，精光乍现。天子威严深重，言行举止无一不彰显出万人之上的风采。此刻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杀意如百年老久揭开封泥，香气悠远，浓烈至极。
无声无息间，六把劲弩稍稍抬头，六人额前汗如豆珠，臂膀却稳如泰山。
林枫之行，无疑过了，触及到整个大楚王朝最为深沉的底线。于他而言，一切过错可谓浮云，佛说虚妄，楚平婴便拿虚妄待他，是最大的放纵。只是佛的虚妄，亦有限度，不会无端界的纵容，否则何须杀鬼金刚？
心无挂碍的冷漠帝王，权钱美色，江山美人，予取予夺，名副其实的作拥一切。其实他过得算不得多好，跟一掬水差不多，很清。因为他无视了很多东西，诸如人性、亲情、执念、魔障
但有些东西是无法视而不见的，比如生命。
再大的狼子野望，再大的王朝霸业，令人神往的万里山河。
有命才有得欣赏，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林枫全身寒意刺骨，仍是笑笑，“看来这个解释，随便糊弄是不行的！”
“从始至终，糊弄二字在朕这里，不曾当得‘行’过！”楚平婴忽然咧嘴，“朕很想知道，这诛九族的大罪，你能如何弥补？不妨与你直说，没有朕满意的答案，你不会死，你的用处还没完！但你的九族，当然最重要是陈氏私塾的那帮小家伙，连同他们父母亲人，一个都不会留！”
“朕想看一看，这么多血能不能洗净你狂悖的性子？能不能换来你林十九，对泱泱天朝帝王的些许顾忌！能不能教会你何为韬光养晦、何为权衡利弊！”
“一直以来，朕对你太放任了！”双袖飘下的威严男子，面目森冷，衣袂自然而然垂下。这些许细微动作之后，紧握劲弩声顿时响起，蓄势待发。
林枫舔舔嘴唇，嗤笑道：“你这是摆明与我谈条件，皇帝陛下也做生意，不丢人？”
“士农工商，朕不曾小觑任何一个，亦不觉得商人有何不妥。”
青年一鄂，点点头，想了想竖起两根手指，雪白长衣衬的他极有儒雅风度，“你要的两成，给你如何！”
这句话说出之后，林枫心中忽然有些说不出的悲伤，很微弱，夏夜里的萤火虫那样不起眼，却冉冉上升，像礁石那样顽强，惊涛拍岸也扑不灭。每次想及两成胜算，他最直白的表述方式便是如今日这般，竖起两根手指谈价钱，有时双指还会摆动，市侩的很。
在他心里，其实摆到台面上的所谓‘两成’，太简单了，简单到配不上它的分量。冰冷数字后的意味，没有人比他这个参与者更明白。这是一副山河图，位置在北方的一片疆域上，风景浑厚秀美，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很有味道。
然后他就有一轮孤日下，爬伏的无数冷冰冰的尸体。有辽军有楚军，有老人有小孩，可能还会有女子。
林枫不喜欢悲天悯人。有王朝就会有君王，就会有雄才和野心、有战争和死人。有人的地方就会衍生欲望，避免不了的。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每件都去伤感，哪里顾得过来？
莫说林枫，便是天下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断没有这些时间的。
只是，这不代表他能心安理得的炮制出一副人间炼狱的画卷！偏偏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为己也好为人也罢，总有人推着自己往前走，明知火坑却不得不跳。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没有回头路了。楚平婴的船，下不去的。
楚平婴仰天大笑，“就知道你会如此！”下一刻他笑容骤然收敛，漠然冰冷，俨然贪欲不满的毒蛇，狠辣瞳孔倒映出一片雪白。
“不够！你小觑的是朕的命，还是你一家老幼的命？林家就值这个价？”楚平婴重重道：“两成不够！差的太远！”
白衣青年反道：“我觉得差不多！”
“朕为刀俎你为鱼肉，差的多不多，你说了算？”
“明白了，”林枫道：“你说了算就赶紧说，尽快，刑部大牢不等人！”
楚平婴指了指地面上的狭剑，道：“这把剑与送入宫门的弹簧，材质都很不寻常，似乎用了某种极为独特的冶铁之法，十分罕见。此前朕命人融化弹簧，聚铁水锻长剑，所得利器，比朕千辛万苦寻来、又不得不束之高阁的天下名剑承影，只强不弱！”
“天下锻造之法，事关国运，岂有流落与外之理？”楚平婴理所当然，“弹簧为你所做，那冶铁之法，除了你，应无二人！朕也相信，除了你，没人能凭空造出一套法门来。”
青年听明白了，“你想要？”
楚平婴眯起那双游弋有细微血芒的眸子，不咸不淡，只是道：“并非‘想’，问你要了，便已经是朕的了。”
“这法子不比两成胜算小，给了你，至少相当于我给了四成！”
“朕的命，值这个价！”
“要是我不愿用它换呢！”沉默一会儿，青年忽然出声。
面目威严的冷漠男子，闻言也沉默了。他会杀人，且杀的很多，他看中杀人后所带来的威慑与用途，杀谁、什么理由、杀多少、如何杀，才能起到既定效果！为了达成所愿或更进一步，他在乎多杀两个。正如刘宪三族，灭族的理由绝非欺君，欺世有术并无不可，这也是本事。
他在意的是，刘宪一死，朝中对于秦苍然的攻讦，自然暂缓。一人之死，岂有三族分量更重？
相形之下，有罪无罪其实不甚重要。他的死有用，那死了便是。
枉顾人命的楚姓天子，做派一贯如此，手狠心辣，古今少有，但他很少强人所难！可此刻，一不愿做的事，隐隐有生根发芽的迹象。
他抬眼看着殿外，手指规律地敲打伤痕累累的桌面，思忖着什么。让人觉得殿外那清丽景色，将如酒香般浓烈地杀意，都淡化了不少。
耳得之声目遇成色，自古醉得人心！
端弩六人几乎同时，莫名舒了口气。
男子淡淡道：“愿不愿和给不给，不相干！”
“有道理，看来你很想要，可我又很不想给！”青年叹了口气，嘴唇微颤，不愿再争，“两个不正经的生意人谈生意，很可能谈不拢！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双方各退一步，便是海阔天空！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冶炼之法可以交，陛下也莫小气，给草民些好处，如何？”
各退一步，并非没有道理！
楚平婴问道：“你要什么？”
“盐铁茶铜，几朝以来皆为官府独揽，私产以死罪论处。草民既有冶炼之法，其余三项不敢奢求，这铁器一途，希望陛下挪挪屁股，给草民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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