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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月落昼锦堂 >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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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先来说说水洛城。

    水洛城(今甘肃庄浪),是位于秦州和渭州之间的一座小城,当地居住有十多个氏族部落。早在庆历二年的时候,范仲淹就曾上书仁宗皇帝,请求修筑水洛城,以切断西夏军队进入秦州的道路。宋仁宗为此下诏给当时知秦州的韩琦,让他和诸路经略司讨论修城利害,并上报朝廷。韩琦当时就认为,即使修筑了水洛城,也无法切断西夏入秦的道路,而且修城的工程浩大,劳费民力,在军事上毫无利益,因此韩琦上书表明了反对修水洛城的意见。当时宋仁宗也听从了韩琦的意见。

    按说,修建水洛城之事本已有定论,不应再有反复。但一个和尚念一本经,郑戬出任陕西四路都部署后,又老调重弹,再开修建水洛城之议,并上书仁宗阐述自己的理由,说水洛城的氏族部落举族归附朝廷,且水洛城位于陇坻西部,地处通秦要道,陇地两条河绕城西流,在河、渭一带徊绕,土地肥沃,广袤数百里,其间杂居着十多个氏族部落,自来没有归属,不久前,他派静边寨主刘沪召集各部落酋长,他们都表示愿意送儿子做人质,请求补任汉官,现在如果就该地修筑起水洛城,可得蕃兵及弓箭手三到五万人,共同抗御西夏,实为国家边疆之利。

    郑戬的理由很充分,也十分得体。

    很难说宋仁宗不是为郑戬所说的这点利益诱惑,因而忘了从前的决定,于是批准了郑戬修水洛城的请求。郑戬的建议得到朝廷批准,便派边将刘沪和帐下幕僚董士廉二人大兴土木。

    如果韩琦当初不是确知修水洛城毫无意义;或者韩琦现在对此事不再理会,那么,后来他和范仲淹之间的争执将根本不会发生。但孤忠梗直的韩琦这时候就在陕西,他又怎么能眼看着陕西数百万饥民陷于饿殍、边塞众多关键城寨急需修葺而不顾,让国家花费巨额财力,去修筑一座没有什么战略意义的孤城?但郑戬修水洛城是经过朝廷批准的,于是韩琦只好上书陈述利害,请求仁宗皇帝罢修水洛城:

    今朝廷不能主动出兵讨伐元昊,而专一采取防守的策略,西夏军队到来,我则坚壁清野以待,这样一来是不战自困。臣自泾原路出发,巡视各处城寨,全部都需要重新进行修葺,但镇戎军及山外弓箭手去年被派去各处修城,已有劳役之苦,人们为此多有怨言,如果今年春天只让他们增筑所居住的城堡,想来还不会有什么不满,但如果让他们再去修筑番部刚刚归顺我国的水洛城,则实在多有不便。而且水洛城通往秦州的道路,从泾原路新修的章川堡到秦州外一处寨堡共180里,沿途都有番部居住,中间只有一条小路相通,必须修筑两座大寨及10座小寨,这样才能够做到相互支援,而修城需要动的土方达百万计,并且还要从山上伐木修建敌棚、战楼、廨舍、军营及防城器用。即使修筑完成了,又须要屯驻正规部队三、四千人,更需要每年积聚粮草才能开始驻守,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其目的只为了秦州、原州两地之兵,能在一天时间内相互增援,其实去仪州黄石河路才有两座驿站的距离,况且刘沪已经收降了水洛城一带番户,近日李中和又收服了陇城川一带蕃部,我如果要发援兵,一出动就是五、六千人的兵力,那些番族小部落哪里又敢阻挡?因此,即使没有水洛城的援兵,官军同样是往来自如。而且,靠近边境的那些城堡想全力保护百姓都力有不及,哪里又有精力在孤远、没有任何用处的地方再劳民伤财?请朝廷任命刘沪、李中和两人为泾原、秦凤路巡检,命二人每月互相领兵,熟悉水洛城、陇城川之间道路,以为战时相互增援做好准备。并乞请朝廷下令陕西四路总管司、泾原路经略司,全力修葺各处还没有完备的寨堡,至于水洛城一事如何处理,另行奏请圣上听旨。如果朝廷认为臣这个意见是错的,那么就请圣上选派亲信内侍来泾原、秦凤路,向文彦博、尹洙、狄青等了解情况,就会知道今天修筑水洛城到底是对还是错。

    韩琦在奏折中列举了修筑水洛城的种种不可行,又请仁宗皇帝派人到实地勘察,这让软耳朵的仁宗皇帝觉得韩琦之说更为有理,于是一面下诏命韩琦回京,一面下诏命郑戬停修水洛城。

    然而,主持边关军事事务的司令长官郑戬,并不认为韩琦反对修筑水洛城有道理,因此也是连番上书,说修城工作已进行了一半儿,现在半途而废更是浪费财力,坚持要将水洛城修建完毕。

    似乎朝廷每一次的风风雨雨,都少不了耿直敢言的欧阳修来掺和。这一次,欧阳修可是又要在乱局中更添一回乱了,但惟天可表,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欧阳修,欧阳修的每一份谏章,都在诠释着“士”的高洁,及为了“义”而献身的铁血钢烈!

    就是这个欧阳修,先是为仁宗皇帝给老宰相吕夷简“大朝会缀中书门下班”待遇一事上书强烈反对,指责吕夷简“身为宰相,弄的朝廷纲纪大坏,如今筋力已衰,理应杜门自守,怎么能再背地里给皇帝上书,眩惑圣心?!”

    当时吕夷简虽解相柄,但仍带“监修国史”(首相)之衔,欧阳修这一通反对,终于使老宰相彻底退出了政坛。那时,仁宗皇帝正准备实施新政,不仅接受了欧阳修的意见,更为了鼓励谏官们“遇事敢言”,还面赐知谏院王素三品服,余靖、欧阳修、蔡襄五品服,更是当面褒奖:卿等都是朕亲自选择的人,几次上书提出问题,都是毫不避悔,所以才会有这次的赏赐。

    后是为端明殿学士李淑出任翰林学士一事,欧阳修更是当面庭争,在延和殿当着仁宗皇帝和李淑的面,指责李淑奸邪,朋附吕夷简,属于“三尸五鬼”之数(比喻奸佞之臣),要求将李淑“早与一外任差遣”,李淑因此而被出知寿州,只是因为中书迟迟没有对此做出安排,李淑亦滞留在京城,欧阳修便穷追不舍,上书仁宗:“听说中书必须要接到李淑本人请求外任的奏书,才敢安排他接任职务,这是中书大臣为避免被李淑怨恨,不肯为陛下除去,希望陛下特别下旨安排,以彰圣明之德。”

    而这一次,不知欧阳修是愤于监察御史梁坚对滕宗谅等边将的构陷?还是欧阳修无法容忍梁坚的落井下石,因此,就在韩琦和郑戬有关水洛城之争如火如荼的时候,庆历三年十一月,欧阳修挥起如椽大笔,将攻击矛头直接指向两制官员,一扫一大片。

    欧阳修上书仁宗:“今天两制之中,奸邪者未能尽去,所任多非其才,如马端、梁坚、燕度等人。”欧阳修近而一语蔽之:“近年台官,无一人可称者。”

    欧阳修如此绝对,一笔抹杀,打击面是如此之广,且公开点名马端、梁坚、燕度,理所当然引起了众人的强烈反感,尤其是在御史台,梁坚现任就是御史,何况,仅仅在政府改组之前,现任参知政事贾昌朝就是御史中丞,而现任御史台的首脑,则是一直全心全意支持新政改革的王拱辰,而且,王拱辰和欧阳修两人还是连襟,一条船,当初宋仁宗想任夏竦为枢密使,不就是王拱辰拉着仁宗衣袖不放,一个劲儿地谏止吗?现在欧阳修点名梁坚,抹杀御史台,不就等于是打他们的耳光、斥他们为昏庸无能,所用非人,有眼无珠之辈吗?

    欧阳修大笔一挥,在御史台和谏院、御史台和政府之间划了一道鸿沟,使本来在实施新政上志同道合者产生了巨大裂痕。

    如果说欧阳修这封奏折,是庆历新政走向失败的第二个信号,那也实在不算为过。但如果说欧阳修不是坦荡君子,不是时时处处以国家为重,此举是心中存了半丝杂念,是要为范仲淹出口气,那则就大错而特错!

    欧阳修是公认的“范党”,但欧阳修对范仲淹的某些做法同样嫉恶如仇:比如当时淮南一带盗贼蜂起,首领王伦结伙聚众剽掠州县,地方官吏不能治,高邮知州晁仲约甚至到了对盗贼礼敬有加、送金银财物的地步,这实在和通盗无异。当时枢密副使富弼力主将晁仲约正法,但范仲淹却主张对晁仲约宽大处理。范仲淹认为:如果州县有兵和守城器械足以自卫,但却遇敌不战,按国法理当处斩,但高邮既无兵马又无守御器械,晁仲约虽然应当尽力御敌而战,但却事出有因,一旦施之戮刑,这可不是国家立法的本意。

    富弼要杀,范仲淹要放,两人在仁宗皇帝面前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争的面红耳赤。仁宗皇帝最后采纳了范仲淹的意见。但欧阳修对此却大为不满,上书仁宗皇帝说:

    近来盗贼之所以横行无忌,完全是因为朝廷的威令得不到执行。王伦被剿灭后没有株连他的家族。大凡小人想干什么事的时候,都会预先考虑一旦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做成了可以获得巨大利益;而做不成也没有什么大的损害,这样谁不想造反?就如淮南一带的官吏,对王伦又是设宴款待,又是送金帛财物,开门迎贼、夹道欢迎。如果严厉国法,他们岂敢如此?!如今此案过去已半年有余,而朝廷还在无休止的审理,古人说对犯罪从快惩罚,才能威激大众,今天迟缓如此,谁还会有害怕之心?官员在国家行政大堂上设宴款待盗贼,让其恣意劫掠,最后又鼓乐送出城外,他们之所以敢这样做,完全是因为如果不奉承贼盗,便会被贼杀死,而不奉承朝廷却能活命。所以他们害怕盗贼更甚于害怕国法,请陛下万不可施小惠而误大事。那些造反者都有家族,乞尽戮于光天化日之下,让远近百姓听到朝廷行此法令之后感到畏惧,警示以后想造反的人,使官吏们知道国法尚存,法不容渎。臣听说江淮迎贼官员一案到现在还没有结案,而在讨论此案时,还有人想给予宽贷,这是有权要之臣多方营救,不顾国家尊严,只知道施私恩。愿陛下以天下安危为计,出于圣断,以厉群下,对晁仲约等乞重行朝典!”

    尽管欧阳修没有点名范仲淹,但“权要之臣多方营救”的话,谁都能看出来,欧阳修指的就是范仲淹。

    欧阳修上书论事,一意径行,自认是坦坦荡荡,但却无可置疑地为新政大员们拉来了怨恨。而就在眼下,一场改革派与保守派之间、改革派与改革派之间的激烈斗争,随着帝国庆历四年新春的临近,正悄悄向新政精英们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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