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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凋花诀 > 第五章 平生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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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邃的小巷之中,破败的大杂院。有儿童嬉闹的声音,有小贩早起打水做糖糕的声音。

    孟易穿过狭窄泥泞的小路走近大杂院中。院中皆是些孤寡老人和流浪儿童。

    斑驳的石墙散发着臭气,一个衣衫褴褛的瞎眼老木匠对墙雕刻着手中的木器。老木匠听到有人走来,沙哑的声音响起:“你来了?”

    “舅舅。”孟易开口唤了他一声。

    老木匠剪了一遍灯芯,豆绿色的火光冒了出来。

    他颤巍巍地提起茶壶,孟易接过壶身道:“舅舅,还是我自己来吧。”

    孟易替老木匠面前的茶瓯也添了茶水,老木匠握着茶瓯,道:“今日雪骤,你冒雪前来看我这个老头子,真是有心了。”

    “舅舅说的哪里的话,易儿来看望您本是应该的。”

    “以往你每年除夕夜才来我这里一回,今天怎么得闲了?”

    “相府事端纷多,易儿脱不开身,故来得少了些。如今府内来了个萧徵,接手大小事务,我便成了个闲人。”

    “这样也好。莫怪舅舅多嘴,孟津和野心勃勃,意欲谋反,我劝你还是不要掺和相府的事情。趁事情还没有不可收拾,收手吧。”

    “我入相府十六年,辅佐义父,步步为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朱温从皇位上拉下来,报我娘亲的血海深仇。舅舅你可知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你竟让我收手?”

    老木匠喟叹道:“我当初冒死将你送进相府,是为了你能在大梁有一席之地,安稳度日,却不想相府的云波诡谲加重了你复仇的心思。当初,我送你进相府,真不知究竟是对还是错……”

    “舅舅对易儿的恩情,易儿没齿难忘。您说任何事,易儿都可以答应您。但唯有报仇这一件事,势在必行。”

    “你打算怎么做?”

    孟易紧紧捏着茶瓯,双目放着寒光,“挡我路着,必诛之。”

    老木匠望着孟易决绝的模样良久,“如果你坚持要报仇,那你就与相府为伍,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只想过着安稳的日子,不问朝堂之事。”

    “舅舅……”孟易怔了一下。

    孟易作别了老木匠,披上狐裘冒雪出了大杂院。方才到了相府,无为便捎来口信:“公子,萧大人有请。”

    孟易眸中闪过一抹凝重,“萧徵……”

    离陌亭内,萧徵正修剪着花草。孟易上了台阶,萧徵放下剪子,笑迎道:“贤侄。”

    “萧世叔找小侄有何贵干?”

    “我方才在离陌亭赏景,发现相府绿植间多了很多杂草和枯枝。本是一体同生,那杂草和枯枝却怀揣二心,与花草背向而驰。所以我想,是不是应该剪一剪,断了他的生路?”

    萧徵此番言论含沙射影,孟易盯着他道:“萧世叔究竟想怎样?”

    “作为你的世叔,我有义务向贤侄提个醒。日后,不要再做出有悖相府,有悖相爷之事。否则……世叔只有狠心为敌这一条路可走了……”萧徵走近孟易,轻声道:“我知道你想对付我,但你不会如愿的。相爷如今对我是百般信赖,与你已是貌合神离。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说罢,萧徵笑着走出离陌亭。

    孟易宽大的袖间,一双手紧握成拳。

    容雪毒发后,一睡便是三天三夜。李酒冒着料峭严寒,四处为她找缓解毒性的药草。这一来二去,终于见了效。

    容雪细密的眼帘轻轻扇动着,意识游离间仿佛看见孟易在眼前。

    “你一直在这里……一直守着我?”容雪张开苍白的唇。

    “我一直在这里,一直守着你。”李酒答道。

    容雪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丝苦笑,“当日坠下雾眉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容雪将他误认作孟易。

    一丝酸涩糊在心头,李酒柔声道:“容雪,我是李酒。”

    容雪皱了眉,凝着粼粼清波的眸子忽然失却了光芒。她清醒了,眼前的幻影消失不见。

    乐瑶坊的屋檐上一片霜白,生意较前几日冷清了许多。

    花娘正叉着腰愁眉苦脸之时,突然喜出望外地看到了一个青衣男子携了一队手下到来,急忙迎上前去,“哎呦,这位公子,来听戏么?赶巧儿今儿下了些小雪,天气开始冷了,难为夫人还记得来给我们乐瑶坊捧场!

    花娘一边热情地领着孟易进坊一边道:“公子是要听什么戏啊?

    “听说乐瑶坊来了一位捷乐戏子……”

    话未说完,花娘的神色便消沉下去,“啊,夫人找的琳琅姑娘啊?琳琅姑娘已经替自己赎身了,如今只是暂住在乐瑶坊。其实我也觉得很可惜,她资质是不错,自从她不唱了以后很多熟客花重金请她唱她都不为所动。真不是我花娘不给公子面子,不如听听别的戏曲,不必捷乐差的。”

    花娘正欲挽留,小二从里间出来,附耳在花娘身旁轻声说了句什么,花娘转了转眼珠,一脸狐疑,小二向她确信似的点了点头,她便立即上前拉住孟易道:“公子原来是琳琅的朋友,她正在后庭等您。”

    舞榭歌台,后庭水榭。

    孟易踏着石阶缓缓向复道行去,长桥卧波,水中隐隐绰绰地闪现着一身大红身影。相距又近,孟易在桥头的石亭前停驻了脚步。只见一道风姿绰约的身形系着大红锦袍,正于腊月凛冽之中洪炉点雪。

    琳琅去前厅添茶水,孟易独坐石桌旁,将黑纹流火放在手中,单是凝着它,眸子渐而幽深,旋即将玉佩握紧在手,望向漆黑的天。

    “你又在出神了。”

    孟易回过神来,见琳琅站在面前,竟连笑都笑不动,只是把眼别过去。

    琳琅欠身坐下,关切地凝着孟易,“公子近来寻欢问柳,却不见得有多欢快。别人看不出来,琳琅还看不出来么?其实你一直都在担心跳下雾眉峰的那位姑娘,只是表面上故作开心。”

    “平生不懂相思,才懂相思,却害相思。”孟易望着天边隐隐显出一轮凉月,心头有说不出的滋味。

    “公子这几日总是流连烟花之地,无论去哪里,身旁总是带着歌妓琳琅,完全不像从前的他。府内的事情也干脆撒手不管了,真是变得太快了。”

    萧徵一笑,“十六年来苦心经营的势力突然没了,这小子怕是受到打击了。”

    “要不要属下再派人跟着公子?”

    “不必,随他去吧。”

    雾眉峰下,李酒背着羸弱的容雪四处寻出路。容雪抬望眼,天边的月像是一汪盛满透彻的泉水。一道黑影掠过,一只赤色纹理的黑纹鸟落在地上,欢欣雀跃,随后向前方飞去。

    “这鸟似乎在替我们引路……”李酒犹疑了片刻,随着黑纹鸟飞离的方向走去。

    一路辗转了几个山头,李酒终于上了峰顶。

    “容雪,随我一起走吧,离开凋花宫。”

    容雪把头一摇,“舍妹木槿还在岐王手中,我若是自顾自离开凋花宫,那木槿的处境便很危险了。”

    “可你若继续效命凋花宫,我也放心不下。”

    “李酒鬼,我和你不一样。你是昭宗之子,大唐天下的君主,你不能心存顾虑。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我之间的情分便止于此。你匡复大唐江山的那一日,才是我们重聚之时。可还记得你说过,天佑三年开封初春的那一壶上川酿。待你成为盛世明君,再一同饮酒,如何?”

    李酒低眉将容雪拥进怀中,“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再和孟易有任何关系。还有,好好照顾自己。”

    容雪的睫毛颤了一下,缓缓环抱住李酒,“好,我答应你。”

    李酒松开容雪,依依目光从容雪身上移开,“告辞。”

    容雪别过李酒,立在雾眉峰头。黑纹鸟盘旋在头顶,似乎在等容雪。

    容雪在黑纹鸟的引领下反梁。开封城内的大街,人群攒动,熙熙攘攘。

    离开开封城一个多月,这城内的守卫竟如此森严,看来相府的人还在追查她的下落。容雪将身子贴在墙头,待守卫军几番逡巡离去后方才往外面探了探头。

    “三公子大驾我碎玉轩,真是令我小店蓬荜生辉啊!”

    容雪闻声望去,一家珠玉铺内熟悉的身影正是孟易。她的脚步停滞不前,自落下雾眉峰,一别孟易已近两个月,他看起来甚是憔悴。

    孟易将身一侧,显出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他靠向琳琅,为她戴上一支发钗,颇为赞赏地看着她,便让下人给了银子买下了。

    琳琅微微一笑,目光转向碎玉轩外,正对上了容雪的视线,凝了容雪片刻后转身向孟易道:“公子,琳琅突然想起有些琐碎物什要买,不如公子先回相府,琳琅随后便来。”

    琳琅向孟易做了个揖,走出碎玉轩。孟易目送着琳琅,目光落向轩外时,容雪立即转过身去,不让他看见自己。

    “公子,公子?琳琅姑娘已经走远了,您在看什么呢?”小厮不解道。

    孟易愣了愣神,“大概是我认错人了吧……”说罢,他便带了下人先行回了相府。

    眼前的小摊前一面铜镜映着容雪的脸,脸颊上赫然划着一道疤痕。她出神地盯着铜镜中的自己,抚着那道吓人的疤痕,平眉微蹙。

    “姑娘。”一个温润的嗓音响起。

    容雪抬起眼,见是方才和孟易在碎玉轩中的女子。

    琳琅向容雪莞尔一笑,脸颊上有浅浅的梨涡。她的目光扫了容雪几眼,直直落在容雪腰间那半枚黑纹流火上。

    “这不是公子的黑纹流火么,怎么会在她身上……”琳琅心中思忖道。

    “有什么事么?”容雪冷冷地应道。

    乐瑶坊内一处僻静的角落,琳琅倒了杯水给容雪。

    “琳琅见姑娘身携公子的黑纹流火,想来你便是跳了雾眉峰的那位姑娘。”琳琅笑道,“你没死,所以你想回来找公子,对吗?”

    “你想多了,我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况且相府的人还在捉拿我,为什么要找他?”

    “没什么关系,恐怕姑娘是在自欺欺人吧。方才你看我的眼神,分明是嫉妒。我们都是女人,你瞒不过我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姑娘喜欢公子,琳琅劝你还是放弃吧。”琳琅勾起唇角,“毕竟姑娘和公子相处时间短,对他并不十分了解。你大概已经知道公子不是相爷的亲生儿子了吧……”

    “我知道他唤孟津和一声义父。”

    “这件事情公子从来没有向你解释过吧?”琳琅继续道,“他当然不可能告诉你。琳琅跟着公子三年了,他的脾性我一清二楚。他表面上待人温和,可内心在想什么,你永远都猜不透,他也不可能会主动告诉你。其实这十六年来,他一直在策划随相爷反梁的大计。为了这件事,他会不惜一切,甚至不择手段。他利用了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包括你我。”

    琳琅的笑意逐渐消失,“早些听闻公子是在岐国遇上你的,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事情为什么会那么巧,他为什么三番两次地救你?”

    容雪低垂着眼眸,顺着琳琅的话细细一想,这其中是有些蹊跷。

    “其实千里消息的大当家曾给公子卜过一卦,说公子会遇见一个敌友未知的人。当他在岐国遇上你的那一刻开始,便知道你是凋花宫的人。他为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收买你的心而已……”

    “我实在是不明白,你说这话给我听的企图。如果如你所说,你明知道孟易在利用你,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琳琅的目光变得沉郁而坚毅,“他虽利用我,我却不怨他。我知道,他对我并非一点情意都没有。你爱一个人,是因为你愿意拿一切去赌一段幸福。哪怕你明知这是一条险路,你也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但是我不希望,看到你也走上这条路。”

    容雪抿了抿唇,“单凭你的一面之词,你觉得我会相信么?”

    “你还不知道黑纹流火不只是护体心脉的至宝,还是黑纹鸟追踪的对象吧。赠你黑纹流火的那一刻起,他早就算好了一切。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都奉劝你一句,离孟易远一点。”

    黑纹流火……他的心思竟然从那时起就开始密谋安置。初遇他的那一刻起,他说的所有话,都是谎……

    容雪取下黑纹流火扔在桌上,转身离开了乐瑶坊。

    琳琅拿起黑纹流火,那黑色骨玉躺在手心,有种沁凉的感觉。她望着容雪匆匆离去的身影,得意地一笑,随而吹了个口哨,黑纹鸟便从云端飞了出来。

    “来人——”

    “琳琅姑娘吩咐。”

    “杀了黑纹鸟,千万不能让容雪还活着的消息传到公子耳朵里……再想办法通知萧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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