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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大祭官 > 第十八章 马车之求(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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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的争吵声惊醒了隔壁的王小天,他闻声赶了过来,一进门,便看见妻子扑在地上。眼前之像恍若一梦,他呆呆的望着她,立在门边半晌都没作声。直到确认了眼前事实,他瞳神一闪,死灰的眼睛终于有了亮光,他嘴角挂着一丝苦涩的微笑,缓缓走过去,全不顾旁人目光,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白芷——你、怎么来了?!王小天眼睛发着光,双眼尽是失而复得的激动和怜爱,他来回抚摸着她的头,就像轻抚着自己的宠物。

    白芷从他怀中挣扎着把脸抬起来,四目相对时,她胸中一阵激动,一阵兴奋,又一阵委屈……复杂的情绪都揉在眼里,化成一股热泪划过面颊。

    王小天轻轻拭净她面颊之泪,此刻,是说不出半点话来,他拾起她鬓前碎发,挂于她耳后,搀扶着她起了身。

    王小天只顾着和妻子含情脉脉,却不见王魁山那霜打茄子紫黑的面色,似血杀十里的前奏。

    “王小天——你今天就当着大伙的面,说你是要跟这贱人走还是要留下来”王魁山似乎下了最后的通牒,话里没有商量的余地。

    “……爹——为什么要这样,你们都是我最亲最爱之人,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南夷人又如何,中原人又如何,哪有这般高低贵贱?”王小天护在白芷身前,言语间身体都在颤抖,他没有想顶撞他,更不想激怒他,只是王魁山一再相逼,他已忍无可忍。

    眼见儿子这般忤逆,王乐天气急攻心,一时气急,没了理智,举着烟杆便重重砸了下来。

    白芷眼疾手快,赶紧将丈夫一把推开,不曾料,那劈下来的烟杆不偏不倚正中白芷头顶。白芷只觉“嘣”的一声,头顶一阵剧痛,接着,视野跟着糊了起来,一团一团的光点,像似天上繁星,顿时,一股温温的液体的从头顶窜进脖子,她伸手一摸,满手是血。

    “白芷、白芷——你没事吧?”王小天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妻子,看着她敷着血的半个脑袋,心急如焚,他的手举棋不定的支在她头顶上方,迟迟不敢进一步触碰,生怕加剧她的疼痛。

    “没、没事,一点小伤,不要紧的!”白芷苦笑着,抬眼看了看痛心疾首的丈夫,心里一阵心酸。

    “……”

    “……”

    “爹……你这样做,与那些欺负我们的官吏又有什么区别呢?孩儿自小向往自由,追求平等,好不容易遇着了这样一个情投意合女子,我们一路上游历,相互扶持,其中珍贵之处外人不会体会……娶她的是我,和她共度的也是我,我心甘情愿你们又何必横加阻拦。事到如今,我不求你们祝福,只求二老不要如此剑拔弩张,若无法调和,我决定带她远走,日后,就劳烦表哥留在二老身边替我尽孝,来生,当牛做马,再回报二老与表哥恩情!”王小天说得很平静,面上没有怒色,言语没有颤抖,就如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无论如何,也算是给大家一个“结果”,此刻,他觉得轻松极了……

    道完,他牵着妻子,重重跪地,向二老深深磕了三个响头。

    既而,他扶起妻子,不再看向任何人,沉着头,牵着白芷向外走去。

    “你、你、你——”在王小天断然离去时,老者伸出苍老的手,颤巍巍的在他身后指了指,突然,身子晃了一下,鼻眼、嘴角一抽,歪过去再不能复正,半身麻木感顿起,动惮不得,身体绷紧如门板一般,“啪”的一声,他便直至平倒着地。

    “姑父、姑父——”方信冲过去,看着老者绷紧的身体还在不停抽着,手足无措的不敢伸出手去。

    闻声后的王小天,迅速转过身来,一眼便见着父亲眼斜嘴歪倒在地上,不禁大喊一声“爹——”奔了过来。

    王魁山斜眼看着儿子,“呃、呃、呃、呃——”的直抽着身体,似有话说,却奈何半点说不上来,他急的扭着身体,却偏偏又动惮不得,就这样憋了许久,老人终于妥协不再挣扎,于是,鼻根处,一行老泪唰唰直流。

    王小天握着的老手也慢慢冰凉起来,他下意识挪下来一看,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竟已经这般苍老了,就像将枯的老树皮,打出一道道褶子,褶子里尽是常年累月攒下的泥色。

    王小天使指,来回抚着,来回擦着,一遍,两遍,三遍……褶子仍旧没抚平,泥色依然没擦掉,王小天不甘心,越发加快了手中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搓得手生疼,手还是原来的样子。

    他看着的这双老手,不由得……

    那时,他还小,家里很穷,没有多余可供玩耍之物,于是,他成天缠着父亲骑大马,记忆中的父亲,身体健壮,每次都乐呵呵的托着他爬来爬去。好几次尿在了父亲肩头,每每胆战心惊紧蜷起来,父亲总佯装着怒色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两拍,一见到他傻愣愣的抓耳挠腮,父亲突然大笑起来,顽皮的将他抛上,接住,抛上,再接住……

    仿佛这些就在昨日,不过一日之别,父亲竟成了这般模样。往昔时光历历在目,如今他已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越来越强,而父亲,一身病痛,头发白了,面容焦了,牙齿松了,却是越来越弱……

    突然,王小天心中大堵,“嗷”的一声,趴在王魁山的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诸葛长风围上来,待仔细探查一番后道“看症状许是中风,大家都散出去吧,让屋里透透气,我这里有些停风丸,赶紧给老人家服下,待意识清醒后再寻郎中来诊治!”。

    诸葛长风遣了众人,里屋就剩妇人和方信照看,其余人都退至屋外。

    “……王大爷生病躺在屋里,你还会不会带白芷姐姐离开?”谷雨走上前,低声问了一句。

    王小天看着白芷,满眼浑浊,本就病恹的面上,此刻竟青了一块,就似丢了魂魄的人一般,没了意识。

    白芷背过身去,以袖擦干面上的泪痕,迎着风,拼命的吸着,许久,许久……

    卯时,诸葛长风从屋里出来,沉重地向王小天走来“王大爷意识不清,半脸歪斜并且——并且半身偏瘫,是中风之证,今后偏身不遂甚至——甚至痴呆麻木也不是不无可能”

    王小天脸色沉得更甚,没有大悲大落,似已经料到。

    这刻,白芷转过身来,上前一步道“……相公,还记得一年前我们沅水畔的初识吗?我弯膝饮水,你赤脚要淌河,我嫌你污染水源,你说我刁蛮无理,于是我们持刀相向,孰料,你一招戳破我的衣衫刺伤我的肩臂,羞愧的你向我道歉连连,你搀扶我四处寻医,即使暴露我南夷人的身份,你并没有因此羞辱或是遗弃,反而在我受人欺负之时为我挺身而出,那一份感动至今还让我暖暖于心……”白芷明明面露笑容,奈何声音颤抖得令人心碎。

    “怎会忘记、怎会忘记……”王小天连连应声,不由得满面眼泪纵横。

    “不——今日起,你必须忘记,从此,你我路人不再想干……”白芷言语突然变得犀利锋芒,她悄声取下腰中匕首,更进一步挨近王小天。

    她低眉落目,拉起王小天的左手,掀开衣袖,一根红绳露了出来。她噙泪抚摸着它,像似同它告辞,又像似同它诀别,突然,她眼神一转,尖锐起来,亮出先前取下的匕首,斩钉截铁朝它一割,顿时,红绳被截断,半挂在王小天腕上,才不过眨眼功夫,便从腕上滑下。

    王小天哑然,下意识弓腰一挽,还是迟了一步,红绳先一步掉了地上。

    谷雨心里大颤,不由得绷紧身体,冷汗直冒。

    “既无望相逢,就别再惦念!从今以后,你我均是天涯之人,一别过后见面无期,珍重!”白芷决绝的扭了头,风尘四起,粘了她一身尘埃,她朝前而去,没有再回过头,一阵风来,吹起她腰间铃铛“哐哐”作响……

    “不、不、不——白芷……”王小天的内心,犹如巨石投水,激起大浪冲天,他在身后撕心裂肺的唤着曾经的爱人,即便捶地嗑血,她也再没有回头……

    方信走了出来,见着白芷绝尘而去,长舒了一口气,这才闲下心去搀扶瘫坐在地上王小天“走了便结了,今后表弟若洗心革面,不再与那女人往来,便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王小天一把推开方信递来的双手,面无白纸,身冷似冰,如同死人一般。

    他呆呆的看着地上截断的红绳,往昔美好历历在目,环绕于脑挥之不去……

    一念生,一念死,此刻,对未来了无生趣的日子一眼望到了头,就这一刻,他无欲,无念,无思……

    想着,想着……他嘴角突然一扬,似解脱,似告别……众人还来不及识得他心如死灰,王小天便一头扑去撞在树上,顷刻间,鲜血直流,染红了树干,染红了地面……

    “小天——!!!”这一幕刚好被妇人看见,他惊叫着直扑过来。

    “娘,此生、此生的我就是、是一个错误,顾忌不得父母情、情绪是为不孝,陪伴不了、了妻子是为不忠,这、这不忠不孝之名我,我是难以推诿。你们都是、是我最爱之人,我无法、无法选择,只有一死、才能解、解脱。表哥……表哥替、替我照顾好爹娘,我、我来生当、当、当牛做、做马,再谢、谢……”话未尽,王小天便脑袋一斜,倒在了冰冷的血泊中。

    ……

    按照当地习俗,王小天的遗体在家中存放了两天后下葬,待王魁山醒来时王小天已经入土为安。正如诸葛长风所料,王魁山醒来便痴痴呆呆偏身不遂,时时傻笑,时时抽泣,犹如三岁孩童,似乎,并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或许这样对姑父来说也是一种解脱……”方信道。

    “谢谢四位近日来的帮助,姑母遭遇变故不宜再费心神,由我来答谢恭送几位,我在马场挑了一辆上好的马车就拴在前院,四位可自行取用”

    “那你呢,你怎么办?”谷雨问道

    “我就此辞去私塾先生一职,在家好好伺候二老,世道凶险,还望珍重……”道完,方信便挪身而去。

    又是一日夕落时,农耕而归的村民三三两两结成伴,有说有笑踩着余晖,径直往村里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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