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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赶紧梳妆吧。”
祁璐前脚出府，素锦后脚骑马赶去云水河谷。
刚到河谷边缘，她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柳大哥！”
正驱赶着马儿的柳承闻声回头，一看来人是素锦，当即眉开眼笑，“你怎么来了？”
素锦走近，看着柳承一人照看一二十只马，略感吃惊，不答反问道：“马倌病了？怎么让你在这儿看马。”
“嗨！别提了……我这不是受你所托，想变着法子以将军的名义哄夫人开心吗？昨儿个有人跟我说东面的莲花山有一种特别好看的花，于是我今天一大早就赶过去找……没想到不小心破坏了将军命人布下的陷阱——于是将军罚我来遛马……”
说到这里，柳承撇去懊恼，转而轻松一笑，“不过你放心！就算将军如何罚我，我也不会把真实目的说出来出卖你的！素锦妹子，你说柳大哥我这人是不是挺讲义气的？嘿嘿……”
“多谢柳大哥。”素锦面上有愁云飘过，“我有急事要见将军，回头再来好好谢谢柳大哥。”
“你等等。”柳承叫住她，肃容问道，“出什么事了？”
素锦记得自己答应过祁璐的话，所以不该说的，她一个字也没说。
“夫人身体不舒服，我想请将军回去看看。”素锦答道。
“你要是见了将军之后就这么说，怕是没法儿将军请回去。”柳承帮忙出主意，“你得往重了说。”
素锦会意，重重地点了下头后，将自己骑来的马也交给柳承帮忙照看，随后小跑向大营而去。
……
…………
有些事，瞒别人还可以，在巍巍紫禁城中，藏不住秘密。
祁璐才进宫门，被皇帝派来接她的宫人便油滑谄媚地笑道，“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道大将军夫人就是皓月公主。公主，这边请。”
她微微点头，跟上宫人的步伐。
两个小太监在她后边走，不时抬头看她两眼。
难怪这个女子每每入宫都宠辱不惊，原来也是皇亲国戚，贵族出身。
不过……她为什么要隐瞒身份？难道是砾国皇帝不同意这门亲事？哼，他们一个荒野之国，眼睛还长头顶上去了？
无论别人怎么看怎么猜想，祁璐眼中只有紫禁城内记录着无数年岁和脚印的青石砖。
不知不觉，她便已来到偏殿。
皇帝和太后都在，祁谷雨也在场，只不过他们是坐着，她是站着。
“拜见陛下，拜见太后娘娘。”
“起来吧。”皇帝语调平平，让人捉摸不透。
祁璐提裙起身，然后便听见太后懒洋洋地招呼了句，“皇帝，赐座吧。”
魏国皇帝的眼神在砾国这双姐妹花身上来回扫了一遍，随后低低地“嗯”了声。
宫人们搬来金丝楠木的座椅，祁璐规规矩矩地坐了上去，期间跟祁谷雨毫无眼神交流。
祁谷雨似乎也不期待她的信号，“我已向陛下和太后禀明原委，陛下也已经准许你随我一同回砾国去。”祁谷雨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藏的雀跃，“快谢谢陛下和太后的恩典吧。”
祁璐闻言一愣。
昨天她听狄娜追忆往事时，就已经充分认识到祁谷雨是个习惯快刀斩乱麻的人，但饶是如此，此刻听见对方这样说，祁璐还是不禁觉得祁谷雨的动作太快了。
她捏了捏袖口，自我安慰：也好。那就干脆顺着这个机会吧。
“谢陛下恩典。”祁璐起身又一拜，“陛下，臣妇回去之前，有样东西想献给陛下。”
皇帝看了太后一眼，只见太后一副了然的样子，朝他点了点头。
“呈上来。”皇帝下令。
御前宫人小碎步前去，双手捧过祁璐从袖中抽出的卷筒，弯腰躬身将东西呈到皇帝手边。
“这是你昨日在御花园提到过的画卷吧？”太后和善地笑问道。
祁璐抬头带话，“回太后娘娘，是画卷。”
皇帝此时已经解开了画卷上的系绳，缓缓翻开第一页。
太后凑过去瞄了一眼，心里有些嘀咕：皇帝平时对这些吃喝的可不感兴趣，今日这是怎么……咦？
才嘀咕一半，太后定睛一看，发现画上不是五彩斑斓的吃食，而是深浅不一的墨色线条。
“投石车？”皇帝低声念出这一页纸的右上角的字眼，语声里带着半信半疑的意味，随后抬头问祁璐道：“我大魏军中已有投石车，你这投石车有何过人之处？”
祁谷雨的眼皮颤了颤。
怎么突然献投石车？
献的不该是《民以食为天》这套做饭攻略？
祁璐何尝想不到他人心头盘亘的疑问，但这些不是她在意的。
“陛下请翻开下一页。”她娓娓引导道。
大魏皇帝哗啦翻过一页。
偏殿陷入了安静，像是一个人都没有似的。
太后不懂看这些打仗用的东西。但她觉得，祁璐作为沈鸿禹的妻子，会这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更重要的在于——她愿意把这些献给皇帝。
不过，女子到底是闺中长大的，哪里就真的懂军营行伍中那些复杂的事情呢？聊表心意，敬献忠心而已，皇帝也会明白的。
祁谷雨的想法和太后相差无几。她刚刚一瞬间绷住的身体，这会儿又恢复了泰然。
然而，真正拿到画卷的皇帝却像是被吸入了祁璐的画里。他全神贯注，目不转睛，仿佛已经透过看到了大魏的将士在战场上大杀四方……
翻页，又翻页，转瞬之间，皇帝自己粗看了大半画卷。
他缓缓地长吸了口气，“皓月公主，朕问你，这弩机如何能射五里地。”
大魏军营重视弩机，比如大木车弩，能射穿金甲，击碎城垒，可惜能一次性同时只能射出七支箭，而且还需要以绞车张之。
在迫在眉睫的战争里，速度就是优势，若是真能像祁璐所画的《十方弩》，那攻击目标就多了三个。
一架弩多三个，十架三十个。且依照画上所言，这十方弩还没有大木车弩重，运送方便，还省人力……
皇帝压下澎湃的心绪，等祁璐答话。
“陛下，臣妇其实并不太懂个中原理。”她徐徐道。
“嗯？”皇帝皱眉。
“这些神兵利器乃是我梦中梦见仙人指点才画出来的。臣妇这样说确实听起来很荒谬，本来也不敢轻举妄动，但这些图在臣妇脑海中久久盘旋，挥之不去，臣妇不得不认为：这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臣妇斗胆请陛下召见制造弩机的工匠来看。臣妇想，倘若真的能行，他们看了便能会意。”
换了平时，皇帝定然已经对献宝之人有了不满之意。偏巧这日他心情很不错，加上祁璐说得有板有眼的，便顺着她的意思请来了工匠。
很快，几名两鬓花白的工匠带着几个精壮的后生进入了偏殿面圣。
到底是讨论秘技，祁璐、祁谷雨等人需要先行回避。
一得了机会，祁谷雨便没好气地出手拽住祁璐，“你什么意思？”
没有预料到对方会这么火爆的祁璐被拽得一个趔趄，“什么什么意思？”
“不要在我面前装傻！”祁谷雨的手像一只铁铐，死死扣住祁璐的腕子，“就算你再如何不肯接受，我也还是你的姐姐！你的一举一动瞒不过我！”
祁璐没有用力挣脱，任由手臂被她拿捏，只道，“我做这些事情光明磊落，压根就没有要隐瞒任何人的意思。”
“光明磊落？”祁谷雨气笑了，“是啊！你是光明磊落了！你的忠心都献给大魏，那你的家乡怎么办？那些喊着我们名号、在我们姐妹身上寄予了无限期望的民众怎么办？”
她呵的一声蔑笑，笑声里尽是有力无处使的愤懑，“我真该立马启程带你回砾国，让你好好看看那片生养你的土地如今已经贫瘠破败成了什么样子！让你看看多少无辜的百姓正在经受痛苦！”
“你义愤填膺骂我的时候，不也什么都没有做吗。”祁璐凉凉地看着祁谷雨。
“是！我是没有办法改变砾国的困境，但你能！所以你必须回去！而且要完好无损地回去，把砾国天地给你的巫灵之力用在砾国臣民的身上！”祁谷雨咬到了嘴唇，说出的话便磕巴了一下，正好断了她后面没说出——更不适合在这里说出的话。
你要完好无损地回去。
保存完整实力地回去。
你要把你的能力用在拯救自己的臣民身上，而不是永远像个卖笑的小丑，通过巴结讨好强盛的魏国，换取救命的口粮，苟延残喘……
“不是我不想跟你回去拯救世界，”祁璐说道，“嫁夫从汉，穿衣吃饭——我如今既然是沈笛的妻，便不能凡事只为自己考虑。益州边境有异动，一场战争无可避免。而我——”
她顿了顿，用更坚定勇敢的语气继续道，“我要他平平安安地大胜归来。”
“你……”祁谷雨气得几乎要捏碎祁璐的手骨，“你为了保住他一个，就要弃我砾国万千民众于不顾吗？你还知不知道自己身为佑国公主的职责和使命！”
祁璐因为疼痛而皱眉，“我没有做任何选择——在我看来，我是沈笛的夫人，也只有这一个身份。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佑国公主。”
“你只是忘了！！”祁谷雨的音量不禁拔高，震得占风铎碰出脆响。
祁璐不想跟她这样无休止地掰扯下去，于是抛出一剂定心丸：“既然我答应过你会跟你回去，就一定说到做到。至于这本神兵画册，我已经献了，你既然是为砾国万民来大魏请求支援的，就该顺而为之。陛下高兴的话——”
“陛下有请！”门外有宫人高声唱道。
祁谷雨恨恨地撒开祁璐的手，“摇尾乞怜永远只能做一条狗，你想没想过：要是你拿出来的这些东西能为我们自己所用，我们还需要依附别人、还需要卑躬屈膝吗？！”
言尽于此，祁谷雨率先朝外走去，有种和祁璐“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冷傲。
祁璐默然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再度来到偏殿。
“沈祁氏。”皇帝唤道。
祁璐应声，“臣妇在。”
“你献上来的东西，朕已经命工匠前去赶造。倘若真能如你所言，成为军中杀器，朕必定重重有赏！”
“陛下慧眼识珠，是社稷之福，更是天下万民之福！”祁璐唱颂完后，心里不断回响起祁谷雨刚刚的只言片语，她收正身姿，目光灼灼地抬起额头，“陛下，太后娘娘，臣妇其实比任何人都更向往和平、安定，如若这些东西能为军中所用，那臣妇也就得偿所愿。陛下若是要赏，臣妇想请陛下广施仁善，多些援助臣妇的故乡。”
皇帝点点头，“你心系苍生，朕也很感动。朕答应你，待你姐妹二人回砾国时，我大魏必竭尽所能派人出物，助砾国度此难关。”
“多谢陛下。”祁谷雨和祁璐齐声道。
二人出偏殿时，又是一前一后地走。
忽的，走得快的祁谷雨放慢一步，等祁璐上前，然后道，“不要以为你这样做就足够了——你是皓月公主，是我砾国的吉祥所系，这一点点金银吃穿难解我砾国燃眉之急，一切都要等到你回去之后，与父王重新商定！”
祁璐没接话，祁谷雨也不等她表态。
姐妹二人在宫道上分道扬镳，一个朝后宫去，一个走向宫门。
萧瑟秋风扑面而来，祁璐心事沉沉，沿途都在出神。
及至宫门口，宫人见到一个熟悉高大的身影，准备提醒祁璐的，却被男子的一个手势阻止，颔首施礼，悄悄退下。
“要下雨了。”
沈鸿禹的声音和一把油纸伞同时出现在祁璐头顶，她抬眼寻找那双明亮的眸子，如愿对上了他深邃的眼。
“你怎么会来？”
“我来接我的夫人，有何不妥？”沈鸿禹轻笑，双眼微拱，半睁的眼皮底下透出温柔的银芒。
祁璐看得愣了愣，旋即骄傲一笑，“你放心去打仗吧，我知道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我怎么放心。”沈鸿禹的笑渐渐晕开，淡化，“是不是我走以后，你也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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