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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显然汉灵帝刘宏并不在意,甚至朝中大臣也正热火朝天忙着勇斗阉宦,因为在他们看来,零星的起义不过癣疾,官军一至,便土崩瓦解,他们从没有想过数百年基业的大汉,也会有轰然垮塌的一天。
起初孙坚也是如此看法,如今南北转战,才惊觉匪患已尾大不掉,恍然间,大人们恐怕却是错了。
孙坚,字文台,吴郡富春人,性阔达,好奇节,悍猛有义,人谓之江东猛虎。侍郎刘诚被配庐江前后,还有很多人收到了调令,比如羊续前去南阳,又比如本在凉州张温账下效力的孙坚,远赴长沙。
凉州战事胶着,规模宏大,正值冲锋陷阵、建功立业之际,孙坚为何突然调离凉州,不远千里由北及南,说来,却是为了避祸。
张温率部驻扎长安,董卓傲慢,受责时出言不逊。
孙坚见此情形,请斩!于张温耳语有三:一曰不按时应召;二曰沮丧军心、疑惑将士;三曰董卓寸功未立,反倒狂妄自傲。
孙坚献策,“古代名将带兵临阵,无不果断斩处违犯军纪者,以显扬威严,故此有了穰苴斩庄贾、魏绛杀杨干之事。大人对董卓留情,不立即斩杀之,如此必使军威受损亏。”
张温本是优柔寡断之人,犹豫再三,终于心不忍。
而后等到董卓收拢人心逐渐势大,孙坚当初数落他的那三条罪状,以及劝张温诛杀董卓之语,足以让人寝食难安,于是,张温上表,朝廷拜孙坚为长沙太守,前去平灭区星之乱。
孙坚勇猛,但并非无智,南下一行,一来避董卓锋芒,二来攒足军功,只是对董卓之恨,从未消减。
此刻,夜幕沉沉,所有的骚动都已蛰伏,等到了天明好一起鼓噪,唯有静静的?U水流淌,水草中偶尔有鱼儿惊恐一跃,出扰梦的声响。
那些惊了夜鱼觅食的,便是水面上沉浮的一具具顺流而下的尸体,破烂的衣衫下,微微搅动的都是腐虫蛇鼠。
?U水,亦称白河,源河南,流经南召、宛城、新野、襄阳诸城,交汇后终汇入汉江。而这些臭的死尸,便是从南阳郡治宛城漂来。
“文台!德谋怎生起火来?”黄盖急道,这要是引来了贼军如何是好。
孙坚不等船停,一跃跳进了浅草,水没过膝盖,早已湿透了衣衫,也习惯了冰凉,他回头道:“无妨,已快出了南阳地界。”
岸边,程普点燃干草,篝火越燃越旺,烧得噼里啪啦响,他脱下衣服去烤,白烟里一股子汗臭,哈哈大笑,程普高兴道:“文台快来!天寒地冻,莫要受了凉!”
孙坚跟着微微一笑,举步上岸。
黄盖、程普这些人,都是多年跟着自己东奔西走的老兄弟,只是,原以为这趟走走过场便能捞着军功,没想到让人跟着受苦,倒是心中过意不去。
他刚要坐下,那边栓船的祖茂却是一声大叫,而后船也不要了,色若死灰朝自己狂奔而来,水草里一路跌跌撞撞好不狼狈。
后面黄盖大笑,“大荣跑甚?快来快来,这女鬼容貌姣好,昨日你还在念叨,正想再纳一房妾侍来着!”
那祖茂浑身湿透,乱也贴在面颊,他紧闭双眼坐在火堆旁,打死也不敢回头,只是嘴里一个劲咒骂。
孙坚觉得好笑,这祖茂说来也怪,上了战场杀人如麻,偏偏还惧怕尸体,尤其是那些披头散的女尸,殊不知战场上厮杀的他自己,比鬼还吓人。
孙坚瞪了一眼捧腹的程普,拍拍祖茂的肩膀,起身去看。
黄盖想将船拉近岸边草丛掩蔽起来,试了几下,却纹丝不动,“文台!你来搭把手,许是船下挂住了暗石。”
“别动!”
夜色太暗,孙坚趴在船头去看,一只木盆被水浪推来,一下下敲打在木船之上,孙坚伸手去提,像被绊住,微微一怔,他歪着脑袋看去,那木盆的底部被一只雪白胀的手扣住,长长的指甲牢牢插入了缝隙,倘若用力拉扯,五根断指也会挂在木盆上不放。
一张女子的脸面在浑浊的水中仰望,似乎正在祈求自己,她散开的长随波舞动,盘旋成了一个如墨的漩涡。
这便是那女尸。
孙坚转眼看着那木盆,红色的染布揭开,一个死去的婴儿全身乌黑,四肢张扬维持着哭闹……
孙坚盖上布,对着水里的女尸说:“放心!娃娃活得好好的。”
那娃娃死去的母亲似乎听懂了他说的话,指头慢慢松开,伸着的手臂也瞬间耷拉了下去,脸上神奇地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而后向江心沉着。
“公覆(黄盖,字公覆)!帮忙把这娃娃埋了!”
黄盖接过木盆,转身去挖坑。
孙坚取来火把,连着船一并点燃,念到:“明日?U水头,遗韵埋香魂。”他一拳捶在自己胸口,骂道:“羊续老儿,无能至极!”
身后数人望来,纷纷叹气。
南阳,接替已故太守秦颉的羊续,没能摧枯拉朽迅平乱不说,反被叛军围困于宛城,惶惶间向外求援也不得。
匪赵慈本出身行伍,加之林冲从旁辅佐,于?U水东岸登高一呼,光是南阳一地饱受压榨的郡卒,响应者便已过半,雪球越滚越大,赵慈之乱,可说声势一时无两。
羊续无奈,只能坚壁清野,龟缩不敢出城,僵持之下苦不堪言。
南阳本是富庶之地,更是光武帝刘秀龙起之所,建武年间,太守杜诗创水排,以水力传动,使皮制的鼓风囊连续开合,以此冶铁,铸农具,用力少而见效多,同时又主持修治陂池,广拓土田,南阳遂“郡内比室殷足”,只是,此役动荡过后,万业损毁殆尽,一时再难为天下粮仓。
何况,南阳之于京师洛阳,快马不过朝夕至,已算皇城卧榻之侧。
路过时,孙文台路过南阳时,本来心情不畅,不过见了羊续的遭遇,莫名开怀,几个蟊贼而已,这羊续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可一路行来,那点沾沾自喜逐渐变成了愤怒,嗤笑也慢慢被对山河糜烂的忧心所取代。
众人围着篝火落座,孙坚取出一张丝绢,道:“这是你家嫂嫂亲手所织,取的是上好的春蚕丝,而这‘福’字,歪歪扭扭,便是我那二子权儿所写,你们看看写得如何!”
祖茂率先接过,倒着看了很久,也看得很仔细,原来这便是那“福”字,文台二子孙权不过三岁有余,竟能识字,果然不得了。
众人打趣,笑声慢慢开朗。
孙坚却盯着火堆出神,想到了很多。
……
据《三国志》记载,孙坚乃是军事大家孙武的后人,会否是后人粉饰不好说,但孙坚的父亲孙钟,的的确确是以种瓜为业的贫下中农。
所以,草根孙坚迹,靠的全是自己的一双铁拳。
孙家算不上江东世家,如果说是,他也是辛苦创业的富一代,因此也就能理解他英雄气短、无奈依附袁术,以及意外得了传国玉玺的窃喜和忐忑。
他起点低,格局不大。
不过孙坚的黄粱一梦,都在黄祖一箭之下烟消云散,死时,年富力强不到四十。
孙坚的一生,大致就是平乱、平乱、再平乱。
会稽之乱、黄巾之乱、凉州之乱、长沙之乱、零陵之乱,史上,孙坚正是凭借战功,从县城小吏逐渐升任长沙太守、乌程侯。
说来好笑,孙坚是个混人,即便是妻子吴氏,也近乎是抢来的。
吴夫人贤良淑德,乃是春秋时期吴国第一位国王寿梦第四子季札的直系后代,季札的后代们本应为姬姓才对,只是吴国被越国灭亡后,改了以国号“吴”为姓,所以,对于孙坚的高攀强娶,吴家族亲们自然不同意,斥其“轻浮、狡诈”。
孙坚既羞又恼之际,吴夫人却委身下嫁。她对人言,“勿因女子招惹祸事,待吾不好,命薄耳。”吴氏知道,以孙坚当时的威名,属于招呼一声就能拉起千把人队伍的流氓,万万惹不起。
不想吴氏因祸得福,她被逼嫁给与江东猛虎后,生了一个皇帝,一个无双战将!一个“三无少女”孙尚香,自己还被追封为皇后。
……
此时,那张绣花手绢又传回了孙坚手里,黄盖还在一旁夸耀,孙坚捏紧,却一把扔进来火里,众人争抢不及,转瞬便烧成灰,尽都不解望来。
孙坚起身,沉声道:“走!星夜赶路,早抵长沙!”说完,他举着火把,领头带路。
孙文台默默誓,定要在江东为妻儿打下一片安身立命的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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