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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冷雨霖霖[民国] > 47.人心难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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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页之间,那张密密写着俄文的纸还在。

    原本只当是程虹雨随手写的,亦或是旁的什么多情人,寻了空档放进去的;可现在,只扫一眼便有了定论,冷伊虽然不认识俄文,但有几个字母太容易写出风格——kr这样的,最后一笔如波浪般延展开去,又占一个字母的空挡,和程昊霖讲课讲到激昂时,拿起粉笔书写时的风格极像。

    冷伊看着这一纸全不认识的字母,无计可施,转而研究这信纸,发黄的牛皮纸,钢笔字迹清晰,没有按压之后的模糊墨迹,看来写的时候花了心思,写完还特意晾干才夹进书页,不对,这纸被一个十字折痕划成四格,而后又被压平,那折痕便微微外凸,再也平整不回去,这信纸曾经装在过信封里头。

    既然是程昊霖写了寄出去的,又怎么回到他身边的?难道原本就是他和程虹雨之间的家书?可牛皮纸信笺背后还有淡淡的蔷薇压花,总觉得和风月有关。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这倒是个可以发掘流言的物件。继而又觉得自己个儿没趣,不搭界的事情这样上心,又塞了回去。

    书本动了一下,又扔回梳妆台上,冷伊觉得它碍眼。

    这边厢心里怅怅,那边厢却热闹开。

    从房间小窗望下去,竟是,竟是她爹?这样称呼,仿佛他们走得很近,实则不愿,可她也不知该用别的怎样称呼他。

    他今天抛了之前的西式派头,穿件旧了的黑袍子,丝绸因为久了又被磨过,在夕阳之下,一块泛着晃眼的亮,旁边又是一块磨污了黯淡无光的,头上还顶着个瓜皮小帽。

    冷伊从高处冷冷地瞅着,觉着,他只需要一手提个鸟笼,一手握把烟枪,便把北平街头游手好闲、坐吃山空的遗老遗少照搬来了金陵城。

    他一进院子门,怔在那里。

    冷伊看不见楼下屋子的动静,只听他一句:“我不走。”就知道娘出面赶他了。他叫着“我不走”,先还是和娘低语照应的轻声,而后便一声比一声高,竟似哀嚎起来,“我不走,我大女儿哎,叫人家军阀掳去了,我老来无依哎……”

    这一嗓子,如招惹绿头苍蝇的腐肉,冷伊脑中是“轰”的一声,搭配眼前远近巷子里几乎一致打开的木窗、木门正合适。继而门里走出三三两两的人,有的作散步状打门前懒懒走过,却走到门边便停了;还有的则直接得多,直直奔她家门而来,边走边说着“怎么了怎么了”。

    冷伊“啪”一声将窗户合上,想要躲起来,弄堂巷子里从来不缺的就是流言,而最紧俏的却也是流言,而最欢喜的还是流言。

    三年多来,他们秉着和气却不管闲事的方式在这里住,平静安闲。现在被他这一嗓子,算是彻底打破了。他这样嚎,引了别人的注意,那一个传一个、一个问一个,她姐姐的事情便再也瞒不住了,大概街坊的眼神从此都要变了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家里来个亲戚,吵着大家了。”楼下传来冷琮连连打招呼的声响。

    冷伊这才回过神来,“通通”从楼梯跑下去,先把好事者挡在门外才是当务之急。换上笑脸,陪着冷琮,一边说着好话,张着手做出往外请客的样子,面对意犹未竟、好奇的、悻悻的脸,心里真是恼,面上却不能表现分毫。

    好容易见最后一只脚也过了门槛外,冷琮探出头,“不好意思啊”说着迅速地把门合上,闩紧。

    兄妹二人返过身,他还在干嚎,娘已经扑到院子里,“你闭嘴,快闭嘴”,他却越嚎越起劲。

    冷琮面上无措,他顾忌着这还是冷伊的亲爹,不好拉下脸来。

    冷伊的心里别提多后悔,因为先前,由于羞愧或是别的什么说不出来的原因,她并没有将与程昊霆的那场闹剧告诉别人,这所谓“亲爹”将自己女儿送人的行径也就没有暴露,否则说什么冷琮都不会有好脸色给他看。

    “快别叫了,你再叫,你做的丑事我也叫出来了。”冷伊冲他没好气地嚷了一句,居然把他震住。却仍愣了会儿,他有不甘。“小女儿哟,这么久不见爹了,就是这样说话的。”嗓音却低了下去。

    冷琮有些犯迷糊,但反应还是敏捷的,上前一步,与其说是挽着他的胳膊,倒不如说是驾着他,不管他愿不愿意,脚底生风似的往屋子走。

    冷伊跟在后头把屋门又一关,挡住点声响多少都是好的。

    “你把依依怎么了?”娘铁青着脸,没有待客的意思,挡在厨房门口,也就断了冷琮想圆场拿些茶水瓜果的念想。

    冷伊一想,她说的是王依,不是自己,便垂手立在一旁听着。

    “哪里是我把她怎么了,我疼她还来不及。就是那天杀的军阀。”他愤愤的,似乎要激起大家的愤怒,一齐去批驳军阀横冲直撞强抢民女。

    “军阀?”冷琮更糊涂,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年。

    “可能是程昊霖。”冷伊向冷琮轻声低语。

    没成想还是落了他的耳,“就是,小女儿也见过。”

    她皱了皱眉,明明记得程昊霖说过,事情解决之后也就和王依不搭界了的,怎么又纠缠上了?

    再看看他这一脸委屈又无赖的样子,心里明白,他也和程昊霖正面交锋过,冷伊都不用去想因为什么缘由交锋。程昊霖固然是高傲不可一世,可他这样子真真是丢人现眼,心中不禁又羞又怒。

    “大女儿和程家二少爷你情我愿,这日子甜甜蜜蜜的,可那天杀的军阀啊,前儿个拆散一次不算,这次又找着了,把两个人全给掳走了,我找了整个金陵城都找不着。我的大女儿啊,我养这么大,就被他白白掳走了,我看着他就不像个什么好人,别也是有什么歪心思的,我大女儿也不是什么人都跟的……”

    “呸!”冷伊脱口而出,把娘和冷琮都惊了,从来是不被允许说这个字的,可今天实在听不下去他越说越龌龊,“你叫他们兄弟二人大少爷、二少爷的,叫得这么欢,你自己去找啊?”

    “我怎么没找,我都跑到军政部去了,门都不让进,我在门口蹲了一天,看见那兔崽子的小汽车出来,拍他的门他都不理,我还摔了一跤,你们瞧,衣服都摔破了。”说着还腆着脸,将身上袍子污了的一块拉直给屋里三人看。“小女儿哎,听说你和他有点交情,你去说说去。”

    先前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的娘,一听说这什么“交情”,这会儿诧异地盯住冷伊。

    这厚颜无耻的男人,琢磨人的神情倒是到位,眼见着三人之间有了嫌隙,立马又嚎起来,非但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思,反而分外起劲,“那程将军最不是个东西,自己那些歪心思别当我看不出来,就见不得我的大女儿和他弟弟好,二少爷就是真心待我大女儿,哪管前些年年月艰难时候大女儿做了什么的,他都不在乎……”

    冷伊和冷琮面对着无法无天的阵仗,是当真束手无策,隔着两道门还能听见巷子里围着听个一二的好事者,正以讹传讹的声响。

    到底是娘理解他几分,也不多言语什么,反身上楼,不一会儿拿下几张大钞,崭新笔挺,似乎还散发油墨味儿。“你现在闭嘴,一句话不说,好好出去,再也别回来,这钱就都给你。”娘挡住他伸来的手,这样提出条件。

    他忙不迭地点头说“好”夺过钱就转身出门,也不同冷伊、冷琮说什么,三步并两步往外头走去,那蹭坏了的袍子被卷起来,难看地飘摇。

    娘似乎站不稳,好在冷伊眼尖,一把扶住她,上二楼房间歇下。

    兄妹二人在楼下客厅水曲柳沙发坐下,泡上两杯茶,有些事情他再不能假装不知道,有些事情她也在无法瞒着不说,可一时却不知从哪儿说起,客厅里沉沉的。

    “看他那两眼无神的样子,应该是抽大烟的。”冷琮放下茶杯,声音沉沉而肯定。

    冷伊想起暑假,他在姑苏城里把自己往家里骗的时候,对王依抽大烟痛心疾首的模样,只觉得身上发冷,便把当时的始末都同冷琮和盘托出。

    听得他双眼大瞪、额头上青筋直冒。“竟有这样禽兽不如的东西。”他咬牙切齿道。

    “总觉得,姐姐,落到现在这个田地,也是迫不得已。”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再看到她,今天听说她让程昊霖抓走了,又不禁担心。

    “我虽没见过,但也是我的表妹。”冷琮语气里满是怜惜,继而下定决心,又似是痛下决心,“我明天去找程虹雨问问。”这样不堪的家事,同本就高攀的千金小姐和盘托出,实在难为冷琮。

    冷伊思量起与程家兄妹见面的始末,程昊霖见了几面之后仍未能分清自己与王依;而程虹雨见自己第一面时,却趾高气扬的,不像见到故人的神情,这么些日子也从没探听过什么,也就是说,极有可能,她压根不知王依的存在,那也就没有让冷琮拉下脸皮去问的必要了。

    这样捋出了思路,一计上了心头,“别,你还是别去了,她未必知道,我旁敲侧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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