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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冷雨霖霖[民国] > 84.工于心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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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回,程虹雨邀请的全是同龄的女孩子,一位男士都没有,冷伊却也没觉得有多轻松。全是女孩子的屋子里,光看眼神、站的位子,都能感到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没了何小姐,那唐小姐吴小姐很要好的,两人一直凑在一边儿窃窃私语,两双美目不停翻转,只见得眼白闪动,似是将屋里每个人都细细评说了一番;另一头,金陵佳丽初选上看见过的,因为长相奇特而出众的财务部副部长的女儿,则是为首的另一群女子,坐在露台上的阳伞下,端庄地喝着茶。

    冷伊受不了屋子里那诡谲的气息,便走到书房里关上门,一转头看到之前还回来的契科夫的小说集。从书架上拿下,随手一翻,书页便停在了夹着信纸的那一页,他居然还把这封信留着。

    内心像敲鼓一样,她想知道写着什么,非常想知道。悄悄将信纸塞进包里,又走出去向程虹雨借这本书,程虹雨正同唐小姐热议着什么,一脸照顾不周的笑,挥挥手便同意了。

    上了程昊霖一个学期的课,她愈发认定这上头就是他的笔迹,但这信没有称谓,只有落款,通篇是俄文,恁她盯着苦思冥想,都不明白在说什么。

    在家思忖了半天,趁着冷琮来吃饭的功夫,交给他,从那些各有本领傍身的记者朋友们里找一个能看明白的。

    信纸还回来的时候,冷琮也只能口述那信里的大致内容,只说翻译的人连连说着,信写得美妙,赶上古文里头骈文的文采了,可译者的文采有限,只能将意思看个大概:不过是个短短的瞬间,漫天大雪,红衣女子,策马奔腾,木兰围场,惊鸿一瞥,万难相忘。

    既然看懂了是封情书,冷琮自然不肯放过这来源,他管他的八卦精神叫作职业的灵敏,而在冷伊看来,纯粹是他窥探的天性使然,她却怎么也不肯说。

    那天她还在那书房里看见一份西洋画报,没想到她拿走了一份,他那儿却又留了一份。身着牡丹旗袍的她边上没有署名,冷伊看着撇了撇嘴,她心里知道得很清楚,在他眼里,这个人不是冷伊,那个人叫作王依,完颜家的大小姐,能够驰骋草原、名贯辽东的英媛。

    冷伊想,如果不是王依没有那个定力,阴差阳错地早早成了唐兆蛟的姨太太,没准现在已经是程夫人,和那何小姐一般,成为相夫教子的典范,而不是因为是花国女子的花魁而登上画报。其中唏嘘,大概也只有此二人才懂。

    她想起最后蒙着黑纱的王依,倚在靠背上,向天长叹,好想再去一次木兰围场。那种对虚妄的渴求与懊悔,隔了许久才体会出来,他已在跟前,自己却与往日再不相同,自己的生命更是所剩无几。

    冷伊觉得自己从头到尾是个无辜者,无辜地被她的选择推向幸运的境地,而后还能对着她居高临下、颐指气使,还糊里糊涂地沾了她的光,得了他的眷顾,被力保进了对外事务部。

    于鸿告诉她内幕时,她恨不得即刻就跑去那事务部,对里头的人说:不要用我,不要录用我。可她不能,因为现在的她急需这份工作。

    她是得了好处的,可为什么这好处占得,她没法理所当然,反而鼻子酸酸的,胸口堵堵的。

    面对一档案室的文件,冷伊想到程家、王依,就陷在里面很久很久。

    日头偏西,下午三点的光景,档案室的门已经被于鸿一把推开,“走,我们上城墙上头转转去。”

    冷伊看看一半的地板还被散乱的文件覆着,有些为难地看看他。

    “两个月的时间,收拾这些收拾不完?”说完,见她仍然迟疑不定,弯腰从门边开始捡拾地上的纸张,横的竖的夹杂在一起,“唰”往桌上一撂,“这不都捡好了?今天的活儿干完了,走走走。”

    冷伊欣然跟在他背后,省政府大楼出去没多久便是永定门。

    一进入瓮城,外头的车水马龙、喧嚣嘈杂便被隔绝在城墙之外,偌大的瓮城空空荡荡,四周是糯米石灰浆铸造的城墙,上头留有箭孔。贴着城墙根,百级石阶通向城墙顶。

    于鸿要是早说要爬这么多阶梯,她大概就不来了。

    刚爬了一半,上头已传来“咯咯”的笑声。

    “这些臭小子,手脚倒是快。”于鸿笑骂道。

    那笑声分明是女孩子的,可同他们一起来的,除了冷伊和小艾姐,旁的都是男学生,这甜美的笑声是哪里来的呢?

    加快步子爬上去,目及之处,三三两两的男子女子,居然还有放风筝的。那男孩子是同他们一起的,旁边的青春少女就……

    “那些是?”冷伊疑惑地问于鸿。

    “他们分去医院的,才一天功夫,上上下下所有的护士小姐都认识了遍。”于鸿笑着说,冲远处招招手,那边只回来“咯咯”笑声。

    冷伊看他们真是苦尽甘来了,二十天在火车上的颠簸也值了。

    城墙内侧,鳞次栉比的房屋,如果能有古书里的好身手,定要踩着这些屋瓦从咸阳城上轻功飞一圈。

    愈发西斜的太阳,将大多数的日光都照在西面的城墙上,那头便分外热闹。于鸿却领着冷伊走了东边的城墙,与他们遥遥相望。

    “你看!”他突然惊呼,伸手指向东面,只那一瞥,空气仿佛凝滞。

    东面远远有几公里远,黑压压的,细看,居然全是人与帐篷,从似与城墙相平的坡上,一直蔓延到坡下的荒原。

    “那是什么?”冷伊心中一紧。

    “这是咸阳城的卫军。”

    “这人数是不是太多了?”她思量着,“在金陵城待了这么久,也没见着这么惊人的场景。”

    “金陵城里的都在钟山藏着呢。”他笑笑,“不过这个确实吓人。”

    他俩在墙头站着,望向远方攒动的军队,仿佛闻到呛鼻的火药味。

    这就是军营的样子,就是程昊霖经常待的地方。冷伊在心里暗暗地想。

    咸阳城近在咫尺。程昊霖立在高坡之上,脚下全是蠢蠢欲动的西北军,身后还有看不见的更多,他们的目标是咸阳城、新郑、一路向东,甚至拿下金陵城。

    想到金陵,他的心一颤,仗打到那个地步,他可能自己也不在了吧?他都不在了,冷伊怎么办?凭她那书生气的一家子,怎么在乱世里活?本来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现在却成了他的牵绊,总也放不下。

    太阳一旦式微,便再也逃不出西沉的命运。远处坡下已是一片阴影,萧杀的卫军们隐到山崖之下。近处四角的塔楼下,铁马被风吹响,惊起只只鸟雀,飞向天空却又折回积雪的雕花横梁,大抵这样的护风铃已骗不了它们,经历了几年前炮火的轰击,这小小的铁马,被风吹动,又怎能将它们驱赶出这古老的城墙、永久的巢穴。

    冷伊盯着远方仍能挽留最后一片夕阳红的黄土坡,余光却瞥见于鸿看着她,于是转过头直直望向他。

    他倒先窘了,噗嗤一笑,“你发呆的样子还是这样专注。”

    她瞪大眼睛,挑挑眉,“我总是发呆?”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那土坡,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冷伊,你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这个问题问得她难以开口,因为知晓他的家世在前,和他交言在后,而知道他的名字却在最后,这样的顺序有点滑稽,也难以界定究竟何时认识他的,但说得太晚总不好,“大三下学期吧,春季汇演的时候在小礼堂走场时认识的。”

    那时冷伊他们等在台下,上面在排合唱,指挥的便是他,笔挺的中山装,台上正在高歌“维襟江而枕海兮,金陵宅其中。陟升皇以临睨兮,此实为天府之雄。”,歌声雄壮雄厚,台下不管在做什么的,都停下注视台上。

    曲毕,身后才有了小声议论,“这是汇演开幕的歌,为了争个指挥,斗了许久。”

    “最后选了检察委员会书记长的儿子,今年汇演组织会长的人品可见……”后面是一阵意味深长的“啧啧”声,于是他的身份便为台下这一群人所知。

    冷伊对指挥大合唱是没什么了解的,只觉得唱得不错,不清楚这指挥究竟有多大的用处,也不清楚别的指挥和他比到底谁高谁低,觉得“啧啧”咂嘴的人未免武断,猜疑自然是有的,但他这样一说,倒是断了这指挥比旁的人好的可能,更是牵扯上选他人的人品,似乎有失公允。

    后来汇演当中陆续又碰着过几次,他好像还担了些别的任务,那个爱“啧啧”的人少不得每次都评论一下“书记长的儿子”,似乎因为他是书记长的儿子,反倒什么也不应该干了。

    后来认识到现在,愈发觉得他是有自己的优点的,别人怯怯不敢去做的事情,他敢做;别人畏缩的时候,他敢站出来担着,这大概也是当时他总出现在冷伊眼里的原因,于是愈发对他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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