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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冷雨霖霖[民国] > 146.委曲求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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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险些忘了,冷伊觉得自己真是健忘,居然忘了最初程昊霖就是莎莉小姐忠实的追求者,那两人挽着走在鼓楼公园的黄昏,美得像幅油画。

    清楚地记得毕业舞会那个晚上,他们立在西大楼的门廊下说过的话,他说吴小姐的未婚夫做了不大好的事儿,这个年代了,还搞个庶子出来,让那孩子如何自处。当时她深深感动,因为他的真挚、也因为他自己的身世使得这样的评判更加真诚,她却忘记了,评判别人总是容易的,一个庶子和英国使节的乘龙快婿,孰轻孰重?

    砂石院落虽美,却不那么真实,只有那叠书稿,还能让冷伊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还不太能适应自己身体的变化,坐在厅里一个下午很吃力。

    文竹一会儿就焐个手炉,让她到旁边躺椅上躺会儿去;闻莺变着法子端来甜汤糕点,让她在午后有点小憩。

    这样也好,本来她就是一个人守着那个租来的屋子,现在比那时舒适多了,人要知足。

    年尾的最后几天,日头格外地短,懒懒地起来了,不一会儿天又黑了,冷伊心也被这些冬夜染得灿惨淡淡的。

    “大少爷说今晚上来吃饭,明天是新年了。”过元旦也是最近两年才时兴的,从前不过,现在也比不上过年隆重,他又何必?可见着闻莺文竹她们几个人忙里忙忙外,张罗晚上的饭菜,似乎为了新年高兴。当真是为了新年高兴?冷伊扪心自问,大概也为能见着他,已经一个礼拜没见着,当意识到自己高兴的原因时,一颗明快起来的心又黯淡下去,为了他来而高兴——多么可悲的心情。

    夕阳西落,栖霞山上仿佛万籁俱寂,只有这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因为只有冷伊和程昊霖两个人,摆上桌的菜少而精,松鼠桂鱼、龙井虾仁、上汤娃娃菜、荷叶粉蒸肉和银鱼莼菜汤,菜一道道上,却只有她一个人坐在桌边。

    “少爷晚上要参加国宴,说是不会太晚,这些菜冷小姐应该都还喜欢,他主要还是陪陪冷小姐,要不边吃边等?反正他也吃过的。”闻莺和文竹立在边上。

    有什么比一个人对着一桌菜更悲哀的?冷伊招呼她们坐下来一起吃了,反正那边厢那两个老妈妈在厨房里和厨子他们一起热热闹闹的,她们三个人也可以热热闹闹的。

    桂鱼被她俩剔成了鱼骨,虾仁对现在的冷伊来说味道太清淡,粉蒸肉剩了一些,冷了之后外表的油结成了白白的膏。她们两个小丫头坐在对面,脸上的神情有点不自然,时不时趁着冷伊低头的功夫相互对望。屋里的钟已经指向十点。

    “正阳门外有烟火,冷小姐出去看看?走出去一点应该就看得到。”闻莺突然兴致勃勃。

    “算了。”冷伊摇摇头,燃烧的一瞬那样光彩夺目,也不过就那么一瞬而已,落到地上、冷了、散了,就什么也没了,“收拾收拾我想睡了,困。”

    躺在床上,被子里一片和暖,心里却一团冰冷。有些话她应当还是要说,纵使觉得自己有多可悲,从前在学校的时候,总有人慷慨激昂地说,什么都要试一试,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可转念一想,自己说的,为了谢谢他,现在拿来要挟他?该怎么开口呢?心里一直盘算着,许久都睡不着。

    栖霞山真是静,尤其是冬天。能听见山脚下汽车轮压过枯枝的声响,越来越近,冷伊觉得有些慌,话还没有盘算好,现在可怎么开口?继而又想,莎莉小姐的心思他盘算了这么久,岂会因为她的一句两句而改变?这一切岂不是徒劳?自己还不是个笑话?还是不要说了罢。

    “睡了?”外面低低的一声,冷伊的心提了起来,

    “睡下一个多钟头了,应该是睡着了。”

    房门被推开,带来一点外面的寒气。在他进房间前,冷伊向里侧了侧身子。从前娘总说她从来不会装睡,总是容易被看出来。现在不知道和他说什么,醒着反而尴尬,被看出来装睡更尴尬,不如用背对着他。

    他在床边坐下来,飘着点酒气。听说这种国宴有许多颐和路公馆区里头的外国使节参加,大概莎莉小姐的父亲也参加了,重要当然是这个国宴重要,他们两人的便饭又能算什么呢?

    头发被他撩了撩,“再给我点时间,一点点时间。”他的头抵在她的后脖颈上,低声呢喃的时候,气吹在露出来的脖子上,有点痒。

    给你点时间吧,看你能给我什么。她心里一声叹息,反而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用手指梳理着她散在床单上的头发,柔柔的,顺顺的,她很快地睡着了觉。

    “程将军昨天晚上来的,二小姐都已经睡下啦。”冷伊一醒,文竹就和她说,好像巴巴等着她醒,就为了说这话等了许久。她应该站在冷伊这一边的,可不知为何,冷伊总觉得,她在帮着程昊霖说话,想让冷伊相信他是惦记着这儿的,让冷伊时不时纳闷,是不是真的自己要求得太多了?

    “早上程家夫人打电话来,说要看看二小姐呢。”文竹帮着冷伊穿衣服的时候低声说的,声音里有点忧虑,“唐小姐送她来。”

    冷伊心里咯噔一下,唐茹梦先前显得很懂道理似的,这会儿带着她姑妈来时什么意思?那个老妇人,本就是个厉害角色,现在病过又好了,神思大不如前,这样暴躁,来找她能有什么好事?她那么怨恨这三兄妹,冷伊又在她安排好的婚事里插了一脚,她本就恨这些庶子庶女们,现在冷伊肚子里的又是个无名无分的庶子。

    一个上午,冷伊在厅里坐立难安。闻莺倒是早早地给程昊霖去了个电话,可既不在家里也不在军政部,找不着他,自然他那头也没有法子可想。

    正在忐忑不安的时候,闻莺匆匆跑进来,“夫人到了。”

    冷伊慌不迭地起身到院门口去迎。才走到大厅门前,已经看到唐茹梦已经挽着她的胳膊走到了院子门口。大病一场,果然没有之前见着的富态了,腮帮子深深凹进去两个窝,穿着黑色的绸裙子,身上一个黑长棉褂子,是个标标准准年老寡妇的装束。

    冷伊心说奇怪,程家老爷去了也有几年,她一直安安稳稳过着她军阀太太的日子,也没见着多么拘束,怎么病了一场仿佛心都死了?唐尔跃终究不是她的儿子。

    “你进去坐着吧。”唐茹梦冲冷伊挥挥手,打发闻莺小心扶着她在厅里坐下。

    夫人什么也没说,冷伊心里稍稍安了,看起来不太像是要难为她。

    “就把姑妈送到这儿,我还约了吴小姐上栖霞寺里吃斋菜去,你们好好聊”唐茹梦冲冷伊眨眨眼,抚了抚夫人的肩,“过会儿来接你。”

    冷伊起身给大太太倒茶,从前叫她“夫人”,现在仍旧这样叫。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让道,“你坐坐,让她们来。”指指闻莺,一定让冷伊坐着不动。

    她打量一下冷伊,“有孩子好,有孩子好啊!”带着点心中的郁郁。“这么些天了,终于是能来见见你。”

    她是长辈的身份这样一说,冷伊反倒心虚了,忙又要起身,被闻莺用手压了压肩膀,“那两天也没能去看望夫人。”

    她摆摆手,“病得没个人样,不好见客。”拿着绢子捂着嘴咳了咳。

    冷伊脑中一直有程虹雨立在她身边唯唯诺诺的样子,见得程昊霖也避讳她,料想定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几次在程家见到她,也是家长的姿态,今天才发觉她居然也像个寻常妇人一样,难道是病了之后连心性都能改?

    “转眼都是要抱孙子的人了,我还记得做姑娘的时候……”她托着个腮,陷入了自己的思量,精力神思都不如从前。

    “听说夫人的父亲,皇帝坐龙庭的时候,是大将军?”

    她的眼睛里有了光,点点头,“我爹是辽东大将军,我祖上还有人做过齐齐哈尔大将军,小时候的将军府,啧啧……”

    想来其中风光必是难以想象的,冷伊不禁想起,娘说过,曾经他们在北平的府邸,也是风光的,只不过后来破落了。

    “老爷的爹曾经是我爷爷的马童,跟着他南征北战的,和我爹从小倒是要好的,后来做了我爹的副官,老爷年轻的时候有一股子冲劲,我爹看着打心眼里喜欢。”往昔大概有段很美好的时光。从前觉得程昊霖的童年是不幸的,他的母亲让人唏嘘,现在仔细打量这个被岁月和疾病消磨掉容颜的老妇人,她何尝不令人唏嘘。不难看出她年轻时的模样,北方的高颧骨和有神的双眼——尽管现在有些浑浊,高挺的鼻梁现今依旧,给了晚辈一种无形的威严,从前她也是个端庄的美人。

    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将军副官的儿子同将军的千金,虽然有些难以相配,但是将军看好,一对年轻人相爱,在那个时代,也是一段美谈,毕竟,一个将军若是还要卖女求荣,这将军当得还有什么意思。然而付出的诚心总收获不到对等,将军千金是一片真心,副官儿子却是另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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