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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长风不知遥 > 第四章 不知归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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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终于等到了去目的地附近的车,车子停在大路边,司机往前面指,路太小,汽车过不去了,运气好的话可以碰到去里面的小三轮。司机很热心,说这几天他都往这里过,晚上八点他在这里等着,接他们回县城。

    前面的路还行,但是越往里头越难走,竟是山路迢迢,走到的时候,脚都磨出了水泡,竟然都下午两点了,怎么可以这么远,人是到了,却不知道要做什么。

    眼前的是低矮的教学楼,六个教室,教室边上有两间耳房。比起左然小时候老家的乡村小学还要小一些。在校门口两个人将就了点干粮,又匆匆离开,不然怕赶不上回县城的时间。

    晚上八点,天都还没黑,这里和崇川是有时差的。

    如此往复的第三天,左然觉得这样并不是好办法,但好在,希望就在打算放弃的时候来了。在门口守株待兔的二人,终于进了校门,李叔是镇上的木匠,受校长之托暑假时来修缮学校的课桌椅和门窗:“你们是哪里来的,做什么的?”

    “崇川。”萧杭走进学校,四处张望着,不知道在寻找什么,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那知道,都知道,萧老师和苏老师都是崇川来的。”边说边摇着头,不住的叹气:“好人,都走得早啊!”萧杭怔住了,手上唯一能证明来意的是萧子深的死亡证明。

    李叔拿着纸,看着看着默默流泪。闻讯而来的校长,打开了教学楼后院教室宿舍的一楼一间朝东的屋子,低矮的平房,里面放着上下铺的木制床,面积大约六七个平方。书桌积了灰,校长忙着去擦,难为情的说:“灰尘大,前段时间还打扫过呢,小苏老师来的时候。”

    萧杭用手扇了扇眼前的灰尘说:“校长,我们自己来吧,让您特地跑一趟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校长,小苏老师是谁?”左然抢先一步问。

    “小苏老师,你们不认识吗?苏老师的女儿,你们之间真的不认识吗?”现在看着萧杭,两个人都一脸的疑惑。

    “我们不认识,你说她是苏老师的女儿,是苏清清的女儿吗?”

    校长打量着萧杭,眼前的少年,似有几分像萧老师,一双清秀的眼眸,若不是亲人也不会千里来此。“我以为你们认识,小苏老师第一次来是十多年前,当年才不过四五岁的样子,跟着她舅舅一块儿来的,拿走了苏老师的骨灰,第二次是萧老师去世那年,带走了萧老师的骨灰。那年以后,每年她都会来这里,给孩子们上课。”讲到这里,校长顿生不解,这个萧老师常念叨的儿子,怎么现在才来,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爸的骨灰不在这里?小苏老师人呢?”萧杭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你们来晚了,学校都放假了,她每年就来一次。明年吧。”

    “您可以给我她的联系方式吗,我去找她。”

    很可惜,校长是苏老师去世之后才来的,对于苏老师的记忆,只是那个当年泣不成声的叫星星的小女孩,趴在苏老师的骨灰盒上,不吃不喝三天三夜。

    “苏老师死于抑郁症,用削铅笔的小刀,割断了自己的脉,抱着一幅画躺在地上,血泊里,替她清洗身体的人说,疤痕累累,瘦骨嶙峋。”

    那个在课堂讲课时神采奕奕的人,无数次在黑夜里残忍的伤害自己,并且最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苏老师的来历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94年来的,大学生,是秋天,中秋节,很会画画,只是不爱说话。”

    这是校长唯一知道的关于苏清清。

    “萧老师来之后,大家猜测是情侣,只是之前不知道什么原因分开了,只待了三天又匆匆离开,隔了小半年后,又回来,成了学校的常驻支教老师,98年的时候,具体时间记不得了,博士毕业的人不常见,我们都有点不敢靠近他,但是他性格倒是挺和蔼,除了上课,就是一个人满山走路,萧老师的死是个意外。雨季里,萧老师为下一届即将入学的学生奔走,这是他每年最在意的事,他怕把那些孩子漏了,还有些家长因为某些原因不愿意送孩子出来读书,那些年确实很困难,他不放弃,总是一遍一遍的走,出不起钱的,他去想办法,每年寒暑假他就出去工作,赚学生的学费,有个学生叫应小庄家里的房子年久失修,萧老师第一次去的时候,还跟我商量,找人修修她家的屋子,钱他来出,事儿都商量好了,李大哥当天跟着一起去的,打算看看怎么修。”

    几十岁的男人,说着说着,哽咽的开不了口。萧杭则是紧拽着自己的拳头,牙齿咬痛了嘴唇。

    “房子不行了,邻居们束手无策,家里只有小庄在睡午觉,萧老师二话不说冲了进去,两个人都没出来,扒开废墟,萧老师被横梁压住了身体,身体下护着小庄,小庄皮外伤,断了胳膊,可是萧老师没救回来。”后面的话越来越听不清楚,门外的李叔哭的最厉害,“我拉不住他呀!萧老师都买好了回家的车票,他说他儿子要钢琴比赛,他父亲马上七十大寿了,他要回家,行李都包好了……我们都想着怎么给他送行,他说现在学校越办越好了,他这次回家,就不打算回来了,还承诺继续资助这里的孩子们。”

    萧杭背过身去,扶着墙,没有出声,但是越想忍住,眼泪却更加肆虐,蹲下了身,脸埋进膝盖,很久很久,左然拉不开他,蹲下来抱着他一起哭。哭泣是最无力的表达,却是最直白的方式。

    曾经,我们的距离就只剩这张回家的车票了,那场获得第一名的全市中小学生乐器比赛,没有人陪着领奖。听着其他人说着感谢父母的感言,萧杭却说,我要感谢我自己,感谢自己的坚持不懈。台下掌声雷动,好像是最大的讽刺。

    房里的柜子和抽屉,都上了锁,钥匙是当年的遗物,每年小苏老师都会来,所以一直这样封存着,只有她才能开。

    李叔建议砸开,左然表示认可,里面的一切毕竟都是萧老师留下的,理应由萧杭处理。但是萧杭在独自打扫完屋子以后,打算离开,真相已经得到了,里面是什么,就当是个念想也行,反正有人收藏着,手机提示,昨晚发的邮件得到了回复。

    苏小姐你好:

    我叫萧杭,从张校长那里听说了你,很抱歉,此次来,是想收殓家父遗物,却不想,苏小姐替我这个不孝子做了这么多事,万分感谢,这些物品就由您代为保管吧,谢谢!

    回复。

    萧先生你好:

    收到你的邮件,很惊喜,书桌的第一个抽屉没锁,是我送你的礼物,知道你有朝一日一定会来,特意为你做的,萧叔叔的物品是留给你的,不如来个约定,明年山茶花盛开的时候你再来,你不来,一定会后悔的,这里有很多故事。

    抽屉里的礼物用报纸包裹了一层又一层,是一株裱好的山茶花标本,叶络分明,装裱精美,“不用打开了,这里的东西就放在这里,有缘再说吧。”

    看着手里的山茶花好一阵,然后小心的塞进包里。这株应该是山茶花盛放的季节摘下的。

    萧杭转身看着疲惫的左然:“我们该走了。”自己想知道的已经知道,失去的也再回不来,都说活着就要珍惜当下,此刻就应该转身去原谅过去的一切,放下恨和学会爱,总是相辅相成。

    左然的眼睛还红着,听到说要走,默默的拎起吉他包,掸了单灰尘,抬脚走了一步,又退了回来问萧杭:“去哪?你打算跟我一起回杭州,还是我跟你一起回崇川?”

    临近离开,左然却又开始不舍,像是一个流浪的歌手,终于找到了一片留恋的净土。

    “你不是说好去九寨沟吗,或者色达,稻城,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明天就去,我想好好玩玩。”

    左然突然瞪大了他的单眼皮眼睛,闪闪发亮:“真的啊,啥也不说了,明年哥们还陪你来,你去天涯海角,我都陪你!”萧杭露齿一笑,说不出多少感动,只是突然觉得,这段路不虚此行,只要走一走,总会遇到几个温暖的人,路总是越走越宽阔。

    清早,旅店外面,一个小姑娘,怯怯的站在校长身后,萧杭叫她的名字,微笑着看着这个父亲用生命守护的孩子,小女孩哭花了脸,萧杭把她搂进怀里,摸着她的小脑袋。应小庄用玻璃罐子,装了一瓶子土,来自自家门前。递上黄土的小胳膊上,手术后缝针的疤痕还很清晰,这个疤会陪着她一辈子。

    当时该有多疼?那个断了脊背的人,一句话没留下。

    斯人已乘仙鹤去,一?g黄土未归尘。

    至于后来怎么到的西藏,有点被左然坑蒙拐骗的意思,在大昭寺前望着蓝天,崇川的天空是不会有这种颜色的,天很近,云也很近。很多人跪在大昭寺前祈祷,朝圣者们风尘仆仆,离的最近的是一个女孩,穿着当地服装却肯定不是当地人,从喜欢他们来的时候就在,四处溜达了一圈之后,还在,只是没有跪着了,在路边给当地的小孩子折纸花,还拿糖分给他们。

    也没多少很特别,就是那种大家都不属于这里的感觉,是契合的。

    在cd没开的嗓子在西藏开了,萧杭第一次听左然唱歌,干净地像这片蓝天。女孩闻声而来,听左然唱了三首歌,慷慨地给了两百块。潇洒地转身了,到点了,天都没有黑透,左然数着半天的收入,啧啧称奇,在崇川唱都未必能有这么多,要不说来西藏的都是土豪呢。

    话题回归萧杭,左然说:“我这几天都在想那个小苏老师,你要去找她吗?”

    萧杭摇摇头,天地之大,何处找人?

    “我有种直觉,她说不定会来找你,你信不信?”

    男人的直觉?当然不信的,要找早就来找了,很多年了,萧杭还是摇摇头。

    “我跟你说,你要留意一下将来出现在你身边的姓苏的女孩,也不一定姓苏,这样吧,我们处个兄弟,我负责留意你身边的所有女孩!”

    “你这人什么毛病?”萧杭一脸的无奈。

    晚上在酒吧,还挺热闹的,很久没来了,回味一下,突然就燥起来了,萧杭累的在一边打哈欠,左然四处张望着,看到了下午那个给两百块的姑娘,竟然是一个人出来的,有点胆色,搭讪,左然还是挺擅长的。一把把萧杭推在前面。

    “你好,我兄弟注意你很久了,想跟你要个微信。”

    “我才坐下三分钟而已!很久是多久?”女孩横眉冷对。

    萧杭挣脱了左然,就差一口唾沫飞过去了:“我看咱俩今晚就拆伙吧,我要回崇川。”

    姑娘一下子激动了:“你是崇川的?”

    左然挎着萧杭说:“是呀是呀,你也是吗?”

    “我叫桑吉玛,本地人。”

    “啥?沙琪玛?你可别扯淡了。我叫左达志,我兄弟,大杭。我们都是流浪歌手。”姑娘肯定是扯淡的,她的皮肤细腻透亮,都能看出来这都没几天,左然的谎更淡扯到天上去了。

    桑吉玛很奇怪自己的反应,竟然没有很讨厌这两个男生,但是,作为一个正常反应的人,是该离场了。

    左然说:“谢谢你的两百块,这是我收到的最大的毛爷爷了。就真的只想谢谢你。”

    桑吉玛转身走了,这个世界流浪的人多了,自己也是,互相扶持,江湖不言谢。

    第二天跟着临时组的旅游团去纳木错,漫无目的,就沿着湖边一直走,从没见过这样的湖,湖水清澈,对岸是茫茫雪山。旅游团里一个熟悉的背影让左然对壮丽风景都失去了兴致,她看着是昨天的沙琪玛,只是没有穿昨天的衣服,左然加快了脚步,想要追上前去确认,又得装作很从容的样子,就这样迈开大长腿加快频率往前走,斜着眼一瞄,然后假装掏出手机拍照,正正好好挡着了人家的路。

    左然面对她的那句“您稍微让一下,谢谢。”露出了笑容。

    “嗨,这么巧呢!”

    此刻萧杭正好追上来,也是一眼就认出了桑吉玛,听上去像沙琪玛的那个怪名字。

    “我们昨天见过的,流浪歌手左达志啊,你还记得吗?”

    桑吉玛点点头,只不过是对着萧杭点的,这个人从昨天到现在,只说过一句话,脸上的表情像是对所有的事一片茫然的样子,三个人结伴着往前走,左然有一句每一句地跟桑吉玛尬聊着,什么你是第一次来吗,西藏什么好吃啊,还要去哪里啊之类云云。

    走累了,停下来,桑吉玛像昨天分糖给孩子们那样,拿出包里的干粮和甜茶,她的包竟然可以拿出那么多吃的,酸甜苦咸齐活。三个人迷瞪着眼,看着远方,啃着面包饼干和火腿肠……

    行程结束的时候,桑吉玛却从大巴车上取下了行李,上了另一辆车,那车是去机场的,桑吉玛要走了,“扎西德勒……”

    左然回应:“嘿,巴扎黑!”

    看着她走,两个人却没有一个上去告别,只是远远地挥了挥手,然后看着车慢慢驶出视线,这算不上一场相识,旅行的路上,这样的事也算不新鲜。

    “她肯定不是什么桑吉玛,我们也不是什么流浪歌手,以后也不会再见,就跟没有遇见过一样,这就是旅行的意义,不是相聚,也不是分别,跟马路上过路的陌生人,一样。”左然说。

    萧杭从车窗看了一眼纳木错,这是个有虔诚信仰的地方,跌跌撞撞竟然走了这么多路,然后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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