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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确是一片断壁残垣，乱石杂草之间偶尔能见到一些白发宫女照料的蔬菜草木，但它却不是什么万径人踪灭的地方，而是一片冷宫。
法阵崩塌后，这片冷宫与之产生了奇怪的共鸣，捎带起一股浅淡奇异的香气，那味道有点像白马儿身上的龙涎香，也有点水清莲花香，甚至还有点王皇后的白檀香。这香气不久之后便悄然散去，但李仙踪还是觉得这片冷宫与那法阵关系紧密，这种感觉就像是尽管祖辈过世，但熟悉家族的人还能从子侄身上看见长辈的影子。
“此地不必挖掘，我都知道埋了多少白骨。”明月出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这冷宫的气氛幽冷，堪比置身于冰箱之中。
“既然明月殿下有此怀疑，不如再来看几处新的黄泉口，与刚才那法阵有无关联。”连公公白面无须，看起来年纪不小，但一派儒雅雍容的模样，倒比王家族长更有权臣气势。
“不过是不想苛责那些孤苦人，倒是让天人见笑了。”陈太后说起宫中丑闻，一脸置身事外的态度。
宫女殉情的井、内监夺情失败被推下的湖，以及与侍卫等勾连怀了孩子又被迫打掉的花园子，任何一个皇宫都不缺这种地方，晋国皇宫之中这种地方只是稍微多了些，而最近这些命案里，死者的死法也离谱了些。
“既然天人以为刚才的冷宫几处埋骨之地皆与那法阵气息相同，那这几处怕也难逃干系。”连公公引着李仙踪与明月出两人，搀扶着比连公公自己年纪还小的陈太后，缓步走向了案发之地。
这座名为荣安宫的宫阙面积不小，若是只居住一两位宫妃绝不会给人以拥挤混乱之感，但偏偏这里挤着九位嫔妃，每个人都有正经的封号，还杂居着昔年照料侍奉司马德宗的一些女官宫女。
司马德宗到底有没有临幸过这些女人不得而知，但这地方一进去便能感觉到那种颓败和怨念，明月出几乎是被这里的目光刮了一遍又一遍，而李仙踪则完全相反，几乎要被那些眼睛给活吃了。幸好这一行跟着位高权重的连公公，所以两个生面孔进来，并未引起太大的骚动。连公公只凭一个眼神便将这些目光按了回去，唯有一位看起来年过三旬的妇人低头垂手走了过来，引着一行人往出事的那间屋子去了。
十几个把一生都埋葬在这里的女人挤在这么一处宫殿之中，毫不夸张地说，打嗝放屁都瞒不过旁人。
“所以此女哄了太后高兴，吃了赏菜，身怀六甲，突然爆亡？”李仙踪语气不忍。他本就人美音甜，这一句袅袅传出，便是连公公的气势也压不住隔壁倒吸冷气的喜感。
“赏菜出自太后娘娘之手，不会有毒。”连公公解释，“且这几道菜也是这两年太后喜爱的药膳菜色，日常备着补气补血的。”
“太后是否知晓这胎？”李仙踪直白地问。
连公公摇头：“太后忙于国事，老奴也为了过年的内务不可开交，再者说，这些若是不闹大，娘娘也说不要过分苛责，免得薄了皇家的福分。”
明月出觉得荒谬至极，如此多琦年玉貌的女儿家为了一个白痴赔尽一生，连看一眼旁人的权力都被剥夺殆尽，以自己的命运与灵魂献祭给皇家，皇家居然还想要多子多福？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胡思乱想之间，李仙踪已经检查完这间转身都能撞到别人的屋子，显然陈太后麾下的大将连公公也得知了许多案件详情，这屋子也挖得七零八落，而且一看便是有武功的人出手，论功力准头可能比连公公都好。
“是宋王麾下人才施展，做得很利落。”连公公解释。
宋王是晋国异姓王，明月出隐约听到过这个名字，似乎是以武将功勋出身，算不上顶级豪门，也因为手握兵权，在朝堂也极有能量，是王谢世家看不起又干不掉的人物。
难怪陈太后能代表皇帝掌握宗室力量，背后是有人拿枪杆子支应的。
既然武功高手铲了几块地皮都没有发现埋着什么邪法，那说明这屋子里应当没有东西。
“为稳妥起见，现下正以风水和修葺为由，勘察着这一片地方。若没有今日那邪阵，本来此事也不该如此操之过急。”连公公解释。
明月出本来就是遮掩行踪凑数而来，因此一直没有发表观点，只做出一副凝重查看的侦探表情，但这会儿一种古怪的感觉若有实质，让她和屠博衍都无法忽略，那感觉就像是一桌菜肴，这是炸鸡那是蒸鱼，每道菜都各得其所，一片诱人香气里，偏偏混了一股子汽油味，若有似无，让人满头雾水，不知道是自己鼻子出问题，还是这桌子哪道菜会排放尾气。
“天人。”明月出轻唤一声，“感觉到了吧。”
李仙踪无奈点头：“的确，虽不明显，但这里的确应该有一处。”
连公公见明月出能与李仙踪同时觉察，不由得面露惊讶：“不愧是中山国的公主。”
明月出害怕说多露出马脚，只能回答：“走得地方多些，便敏锐些。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么。”
连公公叹服：“此言甚是，皇后娘娘也说过这话。太后娘娘也是小时随家里四处游历，才有如今的——天人可觉察到了什么。”
李仙踪闭着眼睛站在原地凝神片刻，指了一下另一个方向：“那间屋子可有人住？”
“那是白美人的屋子，前年她被人在饭菜里下了药，七窍出血而死，因为晦气，便一直没有主子们进去，只有几个婆子挤在里面。”荣安宫的那位掌事尚宫低着头勾着背，谦卑地回答。
“我亦有所感，这就像——”屠博衍仔细想着，不知如何解释。
“就像是葫芦鸡，把鸡一拆一撕，里面的香薰腊肉都滚了出来，味道还是葫芦鸡的味道，可那些佐料还是现了原形。”明月出一语中的。
白马儿的寻欢法阵塌了，凑齐着法阵的佐料们也一一显出原形，连公公短短半天功夫已经起了几处，而最新鲜这桩人命官司有李仙踪帮忙，更是一下子就找到了关节所在。
白美人的屋子里掩埋着邪法，最底一层埋着的骸骨明显有年头了，而最新一层一看就知道，十有八九是白美人落下的那一胎。
连公公的武功没有宋王高手那般利落，所以连带着这一排屋子都跟着摇了摇，惊得那些宫人尖叫着跑了出来，一看见连公公带着的人便又闭了口，远远站在一边，窃窃私语。
那股突兀味道再度传出，但这会儿明月出反而不觉得那是一种味道，它更像是一种存在感，在五感之外，算是第六感里的一道亮光，像是弱水暗流里的那条蓝光，不被听见，不被看见，不被闻见，但就是存在着。
“或许这就是鬼神盛宴作为上古神术的特别之处吧，对了，老铁，你说这胎是司马德宗的吗？”明月出不敢跟进去看，只敢听李仙踪的转述。
“必然不是，若司马德宗有这等本事，宗室早就压着他与王神爱生子了。”屠博衍斩钉截铁，“且你或许不懂道家功法，但我想，若我都能看出司马德宗是童子之身，李仙踪应该也能看出来。”
“……这地方真够乱的。”明月出扶额。
好在这等破事让明月出陪着，也只是为了找个借口解释她为什么也在法阵附近，只要姿态做足并不需要奉陪太久，这一天结束，李仙踪便寻了一个理由让她先回孔雀坊，自己留在宫中继续查探。
宫中这些案子十之八九与子嗣胎儿有关，这在明月出的意料之中，也在明月出的意料之外。
“若是皇帝都不行，那这些胎儿哪里来的？”几个郎都是一脸八卦。
戚思柔拿着棉手笼挨个打了脑袋：“少说几句废话！”
明月出也毫不求情，坚定站在戚思柔一边：“都是极惨淡的女儿家，这事可恨，也可怜。”享受了十五年锦衣玉食的日子，然后在鸡笼子里望着巴掌大的天过一辈子，各个活不到三十岁。明月出觉得自己没有办法非黑即白地做出道德评判。
“满张纸都是吃人！鲁迅先生诚不欺我。”明月出说。
“以我读出的部分来看，鬼神盛宴就是一种利用吃喝拉撒睡全方位安排做食材的乱炖，越复杂的效果，需要的元素越多。加上宫中这份印证，就是人命与方位、时辰、饮食等多方面匹配，最后如七巧板一样拼出了法阵效果。”屠博衍总结完中心思想，立刻就打算继续埋头书堆，“我还要再看看，尽早看完总谱，或许还有收获。”
“那我就不打扰你看书了。”明月出拿起一袋子蜂蜜瓜子，想要去找戚思柔聊天。
“你且等等，今晚见我一趟。”屠博衍说着，又习惯性地分析起了清梦星河饮，“你看着也是鬼神盛宴杂谱上的入梦小饮，以睡时的精神力为祭，佐以夜晚时辰，用食谱为引子，调制出了喝下去便可以保证清醒梦的效果。”
“老铁，别念了，我这就去煮清梦星河饮！”明月出最怕屠博衍进入学霸模式，拔腿就往厨房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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