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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关却有些怔然。
夜宴生而冷情，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他对人间、对人族俱无多余感情，他眼下并非龙身，也尚未继承龙神神格，但他确实很像一个天生的“主宰者”，人族也好，其余各族也罢，对于他而言俱都类似棋盘之上的棋子。而这是第一次，她从别人对他的评价中听到“眷恋”二字，她忽然发现自己依然不太了解那个孩子，他在想什么，就连能够看到他灵魂的人也只会对他感到好奇，而无法一眼看穿他。
但眼下却有比了解他在想什么更重要的事。
定了定神，秦关道：“您既然对他感到好奇，亦知他此行正为了与您相见，那不如……”
“不急。”九歌再次打断她话。
回头看一眼下边那道短短时间内便已如同血水里捞出来的身影，秦关想说她急，她很急，急得若非上邪眼神阻拦，她真要壮着胆子直接将那两人喊过来了。
九歌目光随她看去，片刻道：“邵?教出来一个大杀器啊。”
上邪轻笑一声。
片刻，九歌又道：“这大杀器竟被这位小宴公子握在了手中。”
上邪笑道：“看来你对他更感兴趣了。”
九歌坦然颔首承认，却道：“规矩还是要守的。”
什么规矩？
自是那起码击杀罗刹城半数鬼魂方能得他一见的规矩。
秦关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她也知道，现下是她们求到人家的地盘上来，就一定要遵守人家的规矩，但是、但是——
秦关忽然转头问上邪：“我伤不了城中鬼怪，那他们能够伤害我吗？”
她一句问话，上邪已猜出她想要做些什么：“在卫陵倒下、气场溃散之前，不能。”
果然他话音刚落，秦关便站起身来：“那我下去陪他。”
九歌有些不解：“这又有何意义？”
“意义在于，”秦关一字一顿道，“我要让他时时刻刻看到，他的保护令我安稳无虞。”
她说话间，谢遥和应风采也一前一后站起了身。
无需再多说什么，三人转身默默走下了茶楼去。
直见到那三道身影没入万鬼群中，九歌这才摇头失笑：“如此热血真挚，可真是……年轻人。”
上邪嗤笑道：“难为你这腐朽的脑子，竟也还记得年轻人该是何等模样。”
“我自然记得。”九歌含笑道，“毕竟我也曾年轻过，不若某些人，从头至尾竟从未热血过。”
他也曾年轻热血过，所以哪怕曾身为神族中的娇子，他也轻易便丢了脑袋。
他对面这人从一开始就冷静算计，是以他至今还活得好好的。
但无论是死是活，他们竟又在此相遇了。
*
秦关也不知这一场大混战究竟持续了多长时间。
她其实也知道，她一切的攻击手段对于眼前这群看似漫不经心又咋呼、实则各个实力强横的鬼怪一点用都没有，而因为卫陵的气场，这些鬼怪同样无法伤到她，但她就是执着的一直与卫陵和夜宴并肩站在一处。
谢遥与应风采也一样，但应风采与他俩不同的是，她即便没有卫陵的气场也能看到以及伤到那些鬼怪，是以她就从卫陵的气场中走出去了，她选择真正的与卫陵一起并肩作战。
就像那一回在雪霰山上那样，谢遥绝非不心疼、不担心，但他没有阻止，既因为这是应风采自己的选择，同时也因为他与秦关一样，同样也将卫陵和夜宴当作自己的弟弟来看待。
这是继雪霰山那一次后，五个人第二次一起并肩作战，他们各自心里都清楚，大约不会再有第三次了，是以无论夜宴还是卫陵都未阻拦过秦谢二人看似徒劳又可笑的辛苦。
卫陵不断的杀人、不，是杀鬼。
他这般利落的作风谢遥与应风采在过去两年已看过许多次，秦关这却还是头一回见。她这才发现她想象中方方面面还需她操心和照顾的小孩儿其实成长的绝不是身体而已，他当真已是一名合格的战士了。他并不残忍，他的每一次攻击都是反击，但他的反击也绝不拖泥带水，正如他所言，哪怕往日无冤无仇，这些鬼若要杀他，这便是他反杀的理由，他绝不会对此有半分心软。他每一枪出去都必要带出一串血花，但那血花却并不真实，往往自他枪尖四散开去后就在半空里化作一蓬飞灰，叫秦关几人实实在在认识到，这些鬼当真不会再死第二次，他们只会魂飞魄散。
自卫陵碧血枪下魂飞魄散的鬼魂已越来越多，但剩余的那些鬼怪却也越来越兴奋。
卫陵早已变成一个血人。
旁人的血都是假的，是以他身上的血都实打实是他自己身上流出来的。
秦关很心疼，但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夜宴仍是几人中最悠闲的那一个，没有鬼怪主动去攻击他，他也并不像秦谢二人那样上赶着去找打。
但他渐渐体现除了在这场以极少对极多的战役中的作用。
他乘龙坐在半空之中，时不时出声指点。他指点最多的人并非卫陵，反而是秦谢应三人：这三个中有一个实打实能替卫陵分担一点压力，另外两个则纯属凑数，但这两个凑数的到了他口中，却莫名就承担了最佳走位的责任，每每会在最关键时刻将更多的鬼怪带去卫陵枪风扫荡处，又或者将卫陵难以承担的多余的鬼怪自他身边暂时吸引开去。
秦关和谢遥竟当真能在这其中帮得上忙，这令她二人俱都精神大振，一时便连浑身的疲惫不适也都抛诸脑后。
偏偏身处战局中心的那人却比他们谁都记得更为清楚。
先前那曾在罗刹城门上嚣张燃烧过的火龙再次出现，卫陵在这一枪后暂且由鬼怪们的包围纠缠中脱身，一身的血滴滴答答往地上落，但他本人似无甚感觉，只平心静气向众鬼问道：“可否休战一个时辰？”
这话听来就像是个笑话。
这些鬼又不是他在天禄关军营里的队友，被组织在一块儿搞战术训练的，双方这可都是实打实的拿命在拼，眼看他就算不被杀死也快因为浑身血液流光而死的，此刻他却突然说要休战，但凡这些鬼有点脑子都绝不可能同意。
……但这些鬼当真同意了。
这倒跟他们有没有脑子没关系，纯粹就是他们发觉卫陵真的很强，远比他们任何鬼以为的还要更强上一万倍，此刻他们心里早已没有了既不能吃他便活撕了他的怒火，反倒这个凭空闯入的人在他们心里重新宝贵了起来，甚至比之前充当“食物”时还要宝贵得多，他们生怕这人当真一时不慎因失血过多而死，那他们岂不要失去一个难得的对手和一份难得的乐子，是以当卫陵提出休战休整，这些鬼通通忙不迭颔首同意。
但之后众鬼才发现，卫陵战至中途喊停，并非是为了他自己要休整。
他提枪为自己几人画出一块地盘，而后对秦关、谢遥、夜宴三人道：“你们饿了吗？先吃点东西吧。”
休说秦谢二人，便连向来自诩算无遗策的夜宴也万万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此刻浑身都还在淌着血呢。
他其实也知道他们几人俱在他保护之中，他们可以动手，也可以不动手，他们若饿了，渴了，累了，他们完全可以自己收手去到一旁休息，甚至也可以像前几日那般临时煮个小火锅，这些既不会影响到卫陵的战斗，而卫陵停下来或不停下来，同样也影响不到他们。
但卫陵却偏偏停下来了。
当他们几人下来加入那并不需要他们的战局时，卫陵并未出言反对；当认为他们需要休息、需要吃东西时，卫陵主动出言请对面暂时休战，他并没有觉得自己的举动可有可无，这表明，他从头便不觉得他们的举动是可有可无。
眼前的战局并非不需要他们。
他们的并肩作战也绝非没有意义。
这份意义，卫陵再顺其自然不过的给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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