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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
听着手机那头传来的淡淡询问。
宁河图心神不禁一沉。
一种难以言喻的忐忑和不安,开始在心头蔓延。
啪嗒——
因为慌乱无措,手掌不小心碰倒旁边的砚台,书桌上平铺开的一张罗纹宣纸瞬间被泼洒的墨汁浸透,染得漆黑一片。
很难想象。
在向来从容镇定的宁老爷子身上。
竟然会出现这么明显的失误?
但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此时整个人已然方寸大乱。
陈先生语气看似平静,犹如古井,但他却从中察觉到了一丝隐藏极深的愠怒。
认识这么久。
在宁河图印象中。
陈望一直以温和冷峻的形象示人,极少见到他勃然大怒亦或者大发雷霆的时候。
但一旦动怒。
差不多就意味着会有人倒霉。
最关键的是。
这件事他还真知道。
身为中海医道界执牛耳的人物,宁河图虽然退隐多年,但这数个月,随着宁家青云直上,宁河图的名字再度在江湖上出现。
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犹如烈火烹油。
医道界中,谁敢忽略他这位老江湖?
尤其是这几天,已经有数位老友登门,想要请他出手,挫一挫那几个人苗疆蛮子的锐气。
但宁河图并未急着出手。
作为混迹江湖多年的老狐狸,无论眼力还是嗅觉都极为敏锐。
从这件事里,他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这也是他没有急于下场的缘故。
不是怕了。
而是打算继续观察观察。
看看那几个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
此事竟然惊动到了陈望。
淡漠的语气,让他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
“陈先生……宁某确实有所耳闻。”
宁河图一咬牙。
不再隐瞒。
“那几人身份,我都已经查明,正打算去会一会他们。”
“没想到这点小事,竟然惊动了陈先生您。”
比起其他,要是被陈先生误认为自己无所作为。
后果才是最为严重。
“什么来头?”
陈望语气仍旧不疾不徐,听不出太多喜怒。
“此行来到中海的一共三人。”
“胡羊、蒙鲁以及白三娘。”
“这三人皆是苗疆蛊族,具体身体不知,不过手段与当年的张狂奴,几乎如出一辙,大概率师出同门。”
听到陈望问起。
宁河图没有半点犹豫,迅速回应道。
将自己这些天打听到的消息,一股脑说了出来。
“不错。”
“这几个人交给我就行。”
陈望点了点头。
南疆十万大山里,自古就透着神秘色彩,无论是蛊虫、赶尸还是各种巫术,光是听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蛊医只是其中之一。
说起来,除了张狂奴之外,他其实还与另外一个出身南疆,或者说与南疆有所渊源的家伙交过手。
就是之前潜入江岸集团。
试图绑走苏清影的三人之一的邱阳。
没错。
就是奉纪宗命令,第一个出手试探他的邱阳。
那小子身上除了浓郁的血腥味外。
还有一股阴冷的毒瘴虫孑气息。
就算不是出身南疆。
但一定也与那些魔道邪门有着斩不断的联系。
“这……”
宁河图一怔。
试探着问道。
“陈先生是要出手?”
“正好这两天没什么事,就当松松骨头了。”
陈望并未透露太多。
如果那三人,真是与张狂奴师出同门,这趟中海之行,大概率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既然如此。
那自己主动现身岂不是正好?
“……是。”
宁河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但对于陈望的决定,最终还是没敢拒绝。
“行了,你先忙你的,没其他事的话,我先挂了。”
“等……等等,陈先生。”
一听他有挂断电话的意思。
宁河图心中一沉,再不敢耽误,赶忙开口道。
“什么?”
“陈先生,那个女人……最近似乎有挣脱封印的趋势,您看是怎么办好?”
那个女人?
陈望眉头一挑。
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道冷漠倔强的身影出来。
吕雁!
葛家门人。
之前奉命前来,试图镇压宁家,最终却被自己以一己之力拦下,并且借助金针封住周身经脉,关押在宁家后院的那个女人。
这桩事,本该早就解决的。
但一直迟迟未曾动手。
看来宁河图自己也等不了了。
“葛家门那边可有动静?”
陈望眉头微皱,沉声问道。
“暂时还没有……”
宁河图其实也觉得奇怪。
四个明劲武者,放在任何时候,都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葛家门的海东香堂究竟在做什么?
这么多人凭空失踪,竟然一直没有派人前来打探下落。
这可不像梁侯心狠手辣的作风。
当年只不过是驱逐之仇。
就差点将宁家打入地狱。
这明显不对劲。
“封印的事你不用担心。”
“这几天,派心腹去一趟苍南,有些事,也该解决了。”
陈望神色淡然。
但这句话落入宁河图耳中时。
却是让他忍不住浑身一颤,双目通红。
这一天。
宁家已经等了太久了。
陈先生一直不曾动手的原因,他其实也能想到一些。
当年,是他亲手扼断了宁家的武道传承。
如今仇敌现身。
宁家上下的实力却如此低微。
面对海东香堂,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陈先生是在等待他们变强,有机会亲手斩下梁侯父子的头颅,以报当年的血海深仇。
只可惜。
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时间拖得长一些,留给宁家子弟修行是不错。
但敌人未尝不是如此。
何况,他们的生死仇敌,还是武道暗劲。
就算给他们再多的时间。
也不是一朝一日就能赶得上的。
但……眼下陈望这句话,无疑就是在提醒他做好准备。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至少先行找到海东香堂所在。
“是,陈先生!”
此刻的宁河图,声音嘶哑,已然是老泪纵横。
一直到挂断电话。
他的情绪仍旧久久难以平息。
简单收拾了下狼藉一片的书桌。
罗纹宣纸贵重无比。
一尺便足以卖出天价。
而且有价无市。
即便是他,平日也不敢浪费。
此时,宁河图却是看都没看一眼,随手将其揉成一团,直接扔进了纸篓里,之后便匆匆推开书房门往外走去。
“老爷。”
见他出门。
长廊下的阴影里,走出一道高大,却异常沉默的身影。
赫然就是严豹。
宁家暗卫副统领。
也是他宁河图的贴身护卫。
寸步不离的保护着他。
“不用跟来。”
但此刻,宁河图却是一反常态,摆了摆手,示意他就在这边等着。
严豹没有丝毫犹豫。
应了一声后,便再度退回阴影下。
仿佛就是一座没有生机的石雕。
宁河图一路穿过后院。
宁家这座宅院,看似老旧,实则占地极为广阔,光是前后两进院落,就不是寻常别墅能够比拟。
要知道,这可是寸土寸金的中海。
这套宅院的市场价值,最少也破了亿。
不过。
就算是宁家最为落魄时。
也不曾有人想过卖房。
毕竟是宁家的祖宅。
这套宅院曾见证了宁家数代人的兴衰起伏,已经不是简单住宅那么简单,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
只不过。
比起最初时。
规模不知道扩张了多少倍。
走过树荫下,宁河图看似平静,但稍显急促的步伐,却是将他的心神暴露无遗。
后院。
除了七祖爷所住的老屋,就只有一栋老楼。
宁河图每次心绪不宁,或者遇到棘手的麻烦难以招架时,就会选择到老楼里坐上片刻。
仿佛一回到那里。
就算天塌下来,也能安下心来。
只不过这一次。
他并未前往古楼。
而是沿着林下的青石板路,一路绕过了老楼,不多时,一座掩藏在绿荫密林深处的铁闸门,便出现在了他视线中。
想了想。
宁河图还是改变了方向。
转而走近那扇铁门前。
那是一座形同牢狱,四周封死,密不透风的铁屋。
除了身前这扇铁闸门可以进出之外。
再没有一处通道。
铁牢四周,隐隐还能看见数道面色冷漠,身形挺拔、犹如铁塔般的人影闪动。
他们便是负责看守铁牢的暗卫。
身负的唯一命令。
便是禁止任何外人接近。
一旦有人胆敢擅闯,他们会不顾一切强行阻拦,纵然身死也绝不后撤。
所以。
就算是宁家嫡系子弟。
除非得到应允,否则也不能轻易踏足后院。
见到来人是家主。
周围那些身影,这才收回锋芒如刀般的目光,继续潜行镇守四方。
走到门外。
宁河图伸手轻轻提了下门上一道铜扣。
只听见咔吱的响声里。
厚重的铁门上,顿时出现了一个不过巴掌大小的孔洞。
透过洞口。
隐隐还能看到铁牢深处,一道被铁链锁住的身影。
四周漆黑一片,只能隐约从身形和长发上,辨认出来是个女人。
不是吕雁还会有谁?
自从被困,这段时日以来,她几乎心如死灰,求生的念头越来越浅。
一开始,倒是有过尝试。
但一身气血内劲,根本无法动用丝毫。
在这种情况下,她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别说打破铁门杀死守卫逃走。
就是困住她的铁链都无法挣脱。
最关键的是。
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
香堂竟然一直没有派人前来支援。
四个大活人,远赴中海,结果踪迹全无,不说支援,是不是也要派人过来调查下情况。
但……
什么都没有。
仿佛他们就是落入河中的雨水。
消失就消失了。
没有谁会在意他们的生死。
时间一长,吕雁抱有的那点希望渐渐熄灭。
只是掰着手指,等待自己的死期。
但宁家这边竟然也是如此。
她仿佛就像是被前世界遗忘了一样。
除了外面那些死人一样的守卫,那扇铁门自始至终都没再打开过。
吕雁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孤独和无聊。
这地方没有白天和黑夜。
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有时候一坐就是大半天,就像是行尸走肉。
唯一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的,就是每天准点送来的三顿饭。
只有那个时候。
她才能从门上那个孔洞里看到一点天空。
也为黑暗里带来一丝光线。
不过……
这几天。
实在闲散至极的她,无意中竟是发现,自己被封印的经脉似乎有了一点松动。
一开始吕雁自己都以为是幻觉。
毕竟被关在这样一座暗无天日的牢笼里。
时间久了人的精神出现问题,似乎也很正常。
但……反复确认过后。
她才知道,那并非幻觉,而是真的。
当日那个犹如天神般,让她绝望无比的少年,说出金针封脉四个字时,眼神里的睥睨,让她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机会动用内劲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
时隔一个多月。
封印的效果,似乎在随着时间一点点衰退。
松动的程度也微弱的可怜。
要不是她整天无所事事。
也很难发现得了。
为了不被外面那些守卫发现异常,只有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吕雁才敢催动气血,一点点冲击体内的封印。
只不过……
她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能够瞒天过海。
但这一切,早就被守卫察觉。
并上报给了宁河图。
这也是刚才电话中他提及此事的缘故。
此刻。
门洞再一次被打开。
虽然没有回头,但吕雁也能猜到来人是谁。
宁老鬼!
一定是他。
自从被关押在这里后,也就只有他隔三岔五过来看看,估计是怕自己咬舌自尽了。
吕雁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眼神一寸寸变得冷冽,隐隐还透着一丝杀机。
等她冲破封印。
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宁老鬼。
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落个如此凄凉的下场。
至于……那个被宁老鬼称为陈先生的少年。
吕雁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那等强者可不是自己能够碰瓷的。
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挣脱牢笼,杀出一条血路,逃回海东香堂。
有老香主和少香主在。
纵然那个少年本事通天,在两位香主联手围攻之下,也无力回天,只有被杀的下场。
可惜……
吕雁不知道的是。
她冷笑的情形,毫无遮掩的落入了宁河图眼中。
像他这种老狐狸。
做事怎么可能里留下漏洞?
牢笼铁板一块是不错。
但为了防止人从其中逃走,他在暗处埋下了好几处的红外线摄像头,二十四小时监视着吕雁的一举一动。
她以为做的滴水不漏。
实际上,早就被人看穿。
嘭——
观察了片刻。
宁河图眼底闪过一丝无声的冷笑。
随手嘭的一下拉下铜扣。
门上的孔洞再次被封死堵住。
铁牢中也又一次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没有多留,宁河图转身负手而行,径直走到一株古树前,这才驻足停下。
身前是一片密不透风的林子。
似乎什么都没有。
但当他抬了抬手。
林中竟是瞬间钻出几道身影。
“家主!”
几个人双手抱拳,看向宁河图的眼神里难掩狂热。
对他们这些暗卫而言。
命都是宁河图的。
“这两天,给我盯死,连一只蚊子都不准放进来!”
宁河图声音不大。
但字里行间,却是透着一股滔天的杀机、
陈先生已经发话。
对海东香堂动手或许就在这几天。
他绝不允许,最后关头出现纰漏过错。
“是!”
几个人低头称是。
感受着他们神色间的决然。
宁河图这才放心。
点点头,让他继续执行任务。
他自己则是不再耽误,径直走入后院一角的老屋。
那里似乎与世隔绝。
无人打搅的屋前。
一道苍老的身影正靠在竹椅上,身旁放着一壶茶,老式收音机里放着咿咿呀呀的昆曲。
“七叔。”
看到老人,宁河图快步上前,弯腰行礼。
神色间没有半点轻视,反而透着一股无比的崇敬。
“河图来了。”
听到动静,老头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宁河图身上。
他就是宁家硕果仅存的老家伙。
也是二十年前那场浩劫中,唯一活下来的上一代人。
已经快九十高龄,身形消瘦,如同一棵枯树。
“七叔,有消息了!”
“怎么回事?”
一听这话。
原本还形容枯槁的宁家七祖爷,竟是腾的一下从躺椅上站起。
浑浊的眼睛深处,有一道精芒涌动。
被他目光扫过。
宁河图竟是感觉到一股如山般的无形重压。
尤其是嘶哑刺耳的声音。
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七叔,刚与陈先生通过电话,他让我们先行派人前往苍南地界,暗中锁定海东香堂所在……”
“我觉得,他是要准备动手了!”
不敢有半点耽误。
宁河图迅速将刚才的电话内容尽数告知。
老头目光闪烁,陷入沉思。
过了片刻。
他才再度抬眼看向宁河图。
“那依你的意思,派谁过去?”
老头活了一辈子。
虽然并未修行宁家的开弓拳,但人老成精,脑子比常人还要清醒,一瞬间就分析出来当前的局势,猜透宁河图的心思。
“这件事关系太大。”
“一般人我不放心。”
“按我的意思,长庭如何?”
见他一口道破自己过来的目的。
宁河图并没有半点意外。
因为当年之事,这二十年里,他差点道心破碎,浑浑噩噩,要不是七叔一力支撑,宁家……怕是早就散了。
而他口中的长庭。
正是他的长子。
也是下一代宁家的掌舵人。
“长庭性格沉稳,做事老道,他去可行,不过……”
老头点了点头。
但到最后,语气却是稍稍一变。
“不过一定要盯着他,完事小心,切勿莽撞。”
“七叔放心。”
这件事关乎宁家十几条人命的血海深仇。
几千个日日夜夜的煎熬。
如今终于等到这一步。
宁河图就是死,也绝不允许出错。
这也是为何,明知此途凶险万分,也没有随意指派一个人前去,而是点了宁家的嫡长子的原因。
作为宁家下一代的家主。
他要让他挑起这份大仇。
……
另一边。
挂断电话后的陈望。
换了一套干净衣服的陈望,没有一点耽误,直接下楼驱车赶路。
不到半个小时。
他就到了百草堂门外。
和平时求医者络绎不绝的情景不同。
今天药堂外几乎见不到几个人影。
因为师傅被下战帖的事。
苏灵溪心乱如麻,哪还有心思出诊,她也担心因为自己心事重重,反而会耽误病人的病情。
于是干脆让方曦挂出了休息的木牌。
等陈望进门。
驾轻就熟的穿过中庭。
抵达后院中时。
方曦提着一只花洒,正在满院子浇水。
苏灵溪则是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手里握着一卷医书。
只不过……
此刻的她明显心境不平,微微皱起的秀眉里写满了愁绪。
听到动静。
方曦猛地回过头,然后眼神里露出一丝雀跃。
“师傅,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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