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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悠闲地骑着马，在返回远征军大本营的途中。
她的脸上还挂着一些轻畅的笑容，或许是因为，远征军中每一个人都铭记她公主的尊贵身份，即便有意亲近士兵们，也难免还有一些拘束；但在达这里，没有人管她是不是公主，而没有尊卑贵贱，才让她能够愉快地与人对话。
这算是枯燥的军旅生活中难得的调剂。
“索图，你觉得小武怎么样？”走着，蔷薇忽然问。
“嗯？”索图也骑着马，在与蔷薇平行稍后一些的位置，他似乎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哦，在战争中，他会是个极其优秀的指挥官，在这一点上，可以说没有人能比得过他。这可能与他是从基层士兵晋升起来的有关。”
蔷薇不知道索图想什么想得发愣，但没有在意。
“那你的意思，他也有不足咯？”蔷薇继续问道，她留意到的索图话中的字眼，知道索图对小武还有些偏见，所以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在战争中。”
“是。”
索图肯定道，并给出中肯的评价，“他注定只能当一名指挥官，而当不了他曾侍奉过的太阳王那样的军事领袖。”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你觉得，我军中谁是那样的人呢？”
“只能是您。”
索图胯在马背上，说着的同时，弯下了腰，并向蔷薇低头。
“……”
蔷薇没有说话。她细细回想索图的这句话，表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但没多久，她轻轻笑了一笑，“我越来越喜欢这个指挥官了。”
“您的意思是……”索图皱起眉，似乎也终于明白蔷薇的意思了，于是不觉愁了起来，“公主，这群人，跟达一样，不会来我军中的。而且即便来了，他们中大多数都是流寇、逃犯、还有流亡的人……这会出事的。”
“也不一定。”
蔷薇否定道，然后，看着索图，“你知道父王是怎么驯服蛮王的吗？”
索图不知道。
北安王用意志征服了蛮王，那么蔷薇也可以用她的方式，来征服这群目前看来还有点“野”的男人。实际上蔷薇也正是这么做的。至少那个一开始都不给好脸色的小武现在已经能甘当教官了不是吗？想着，蔷薇又忍不住笑起来。
这时，走在最前方的士兵折返回来。
他急匆匆地跳下马。
“公主，出事了！”
“怎么了？”蔷薇神色一紧，也迅速跳下了马。
因为从艾贝尔到大本营之间的区域已处于远征军控制之中，所以蔷薇此次出行只带了十余名侍卫，但预想不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这名士兵单膝下跪，倒没有表现得惊慌失措，只是从他沉重的表情，仍能看出情况的糟糕。
他报告说：“我们的南面发现一支军队！”
……
日落时分。
蔷薇之前所在的营寨，气氛忽然凝重起来。
小武脚步急促地在其中穿行，他的四周，人们有条不紊地进行战前准备，一些紧张地清点着剑弩，还有一些已经操上家伙往寨门哨塔处去了。
“哐！”
小武有些粗暴地推开那扇门，“有人从南边过来了。”
“？”
账中，达正在闭目冥思，听到这一句后猛然睁开眼。
“多少人？”达问，并迅速走出来。
“恐怕有两千人不止，还有一队轻骑兵，我们设的外围岗哨已经全没了。”小武的脸色早已没有了一贯轻松的神情，他紧皱着双眉，让眼角的那道伤疤显得更加明显，“他们来得太快，凭我们这点人和装备，根本抵挡不住。”
“蔷薇呢？”
“从时间来看，应该走出两公里了……”
刚说完，寨门处忽然传来几声马嘶。小武一个转身，只见蔷薇和她的十几个士兵下了马后急匆匆向这里赶来，显然，小武的估算失误，蔷薇又回来了。
这次连达也皱起了眉。
“你怎么回来了？”他问。
“虽然不确定他们是冲着你们来还是冲着我来，但我要是继续回大本营，那么近的距离，我可不想被他们包抄。”蔷薇走过来，虽有急促，但并不焦躁，“我们必须向东，去艾贝尔，那里有我们四个营的兵力，否则只能全部阵亡。”
“……”
小武看了达一眼。
虽然蔷薇话是这么说，但谁都听得出来她还是为了达这群人才回来的。
……因为蔷薇完全可以直接去艾贝尔。
不过情况紧急，也不容说别的。
达轻轻一咬牙，迅速制定出了应急方案。“既然他们有一队轻骑兵，那么我们绝不可能在丘陵上逃过他们的追击，现在还不能离开这座营寨。小武，在营寨四周建立防线，务必坚守到晚上，入夜以后我们再设法突围，至少，要把蔷薇送到艾贝尔去。”说着，达转向蔷薇，原本似乎想责骂，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尽可能用温和的语气指责说，“你不该回来的，你是在陷你自己于险地！”
“……”
蔷薇抿着唇。
索图看了转身跑去的小武一眼，然后对达说：“我们已经派了一名士兵到艾贝尔传令，很快就会有援兵过来。达上尉，请注意你对公主的言辞。”
“哼！”
达哼了一声，好像并不打算与索图争论。
索图将欲发作。
但蔷薇及时制止了。
她看着离去的达，那道背影刚好在那抹斜阳的辉映下。夕阳在地平线上已经湮没了一半，晚霞如血一般，在越来越黯淡的天色中，变得越来越鲜红。
……
这一夜没有月亮。
黑暗仿佛吞噬了一切，带来无穷无尽的恐惧。
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吹起的冷风中，蛮王一筹莫展地抽着烟，在军营的辕门外来回踱步。按照预定的时间，蔷薇早该在两个小时前就回营了，可是此时依然迟迟不见踪影。那两名军官站在蛮王的身后，已经不觉有些发抖了。
“再派一批哨兵，找不到公主，不准回来！”
蛮王踱了几步后，又一次下令说。这是第五次派出哨兵了，尽管蛮王身为参谋没有军事指挥权，但在整个远征军中，没有一个人敢忤逆他的话。
一名军官得令，立即照办。
另一名咬着唇，试探着问说：“蛮王，公主会不会出事了？”
“……”
蛮王看了军官一眼，却没有回答。
远征军建立的三角防线内区域，确实已经尽在掌控，任何敌军的出现都会被监视并迅速有报告呈上来。但是，也不能排除敌军采用突袭的方式，而且时间刚好就发生在蔷薇外出的时候。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蔷薇就真的危险了。
突然，蛮王熄灭了他的烟。
“把我的马牵来！”
……
深夜，没有月亮。
反春的夜风突如其来，更加阴冷。
蔷薇几乎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剧烈的奔跑、还有春季夜里潮湿的空气，吸入的每一口都让她感到无比难受。她提着剑，接近脱力的脚步越来越慢，即便踩在坚硬的泥土里，也感到每一步踩下去都很虚浮。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了。
正如达的计划，他们一群人成功突围，但还是被身后的敌人穷追不舍。蔷薇回过头来，黑暗的夜中，只能看到远处的那座营寨，被吞噬在熊熊烈焰中。
在这样的夜里，那点火焰，也变得越来越弱。
“哐当！”
蔷薇的剑从她的手中脱落下去，剑上没有血，这把剑几乎也没有沾过血。
随后，蔷薇一个趔趄，险些向后倾倒。
索图一个箭步冲过来，堪堪用手臂揽住了蔷薇的腰，这才阻止了意外发生。经过激烈的突围战，原本那十几名侍卫已只剩下四个，全都紧紧拥护在蔷薇的周围。索图感觉到了蔷薇温软的身躯，只不过被那冰冷的战甲隔着，让索图的心也彻底冰冷下来。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但蔷薇顺手就将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上。
蔷薇几乎靠着索图才撑立起来。
她看着眼前，黑暗的夜色中仿佛有一层雾，就连咫尺之前也看不清。
“其他人呢？”蔷薇焦急地问。
“应该在后面。”索图终于还是抓住蔷薇搭在他肩上的手，竭力撑起身体也勉强只能把蔷薇搀扶起来。他的另一只手，提着一把血淋淋的长剑。
所有人都往回头的路上看去。
没多久，夜色中出现另外一些人的身影。
是达那些人，在艰苦的阵地战守住了营寨后，他们又在之后的突围中阵亡了不少人，原本接近五百人的队伍，此时已经只剩下几十个。人们簇拥着他们口中的小武将军，而小武的身旁也如索图一样搀扶着另一个人，是达。
一群人，没有一个身上不沾着血。
“小武！”
蔷薇唤了一声，顾不上瘫软的双腿，径直迎过去。
“他怎么样了？”索图也问。
小武的半怀中，达无力地倚靠着，十分的虚弱，如果眼神够好的话，可以在夜色中看到他还在汩汩留着血的胸膛、以及惨白得没有丝毫颜色的脸。他受了很重的伤，敌人的刀从他的肩头划拉到腹部，伤口深得几乎和刀口一样齐。
“没……没事。”达强自回应着，但粒粒粗汗不断从两颊滚落下来。
“他必须马上止血！”
蔷薇顿时向着小武喊道，情急之下带出几分哭腔。
小武听言，先往身后看了一眼，然后也顾不上许多，一下将达放躺在地上。他撕下自己的一只袖子，迅速替达进行简单的包扎，但仍然无济于事。
“小武……”
“你别说话！”
小武骂了一声，脸上因为焦急而留下的汗竟然也与达一样多。他从袖子上撕下的那一整条碎布也只能替达缠住胸口上的伤口，腹部仍然裸露着。见状，蔷薇立即从索图的手中把剑抢过来，因为战甲的护腕封住了袖口，只能拉起自己披风的一角，什么也不顾，哗啦一声割了半截下来，迅速向小武递过去。
索图一言不发。
那些狼狈不堪的男人们，一个个都不忍直视。
“蔷薇……”忽然，达抬起一只手，紧紧抓住蔷薇的胳膊，“我们，我们跑不掉了，但你……你必须到艾贝尔去，必须，回到远征军去。”
“不会的。”蔷薇忙说，“再坚持一下，艾贝尔的援军马上就……”
“不会来了！”
达打断道，呼吸突然急促，胸口也剧烈地颤动不止。
“……”
蔷薇没有说话，仍未平息的气息因为焦急又一次急促起来。
是的，如果艾贝尔接到命令的话，早就应该出现了。没人知道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意外，但每一个人都知道，因为敌人在战斗中发现了蔷薇也在这里，那么他们的追击就会更加紧迫。他们的骑兵，一直紧跟在队伍的后方。
“不好，敌人追上来了！”
忽然，洛克的一声惊呼，让每一个人的心更加悬了起来。
所有人一起向后看去。夜色中，一个火把穿过迷雾越来越明晰，然后一名骑着马的敌方士兵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那是敌人的前哨，一旦他发现蔷薇等人的行踪，马上就会有一大队骑兵跟上来。
果然，更多的马蹄声，紧接着已经开始传过来了。
“小武，别管我了，带着他们走！”
达突然拍开小武为他包扎的手，用尽力气大声地喊道。
小武顿了顿，他沉默下来，左臂仍然托着达的后背，但右手停了下来。他原本急切的神情，一瞬间似乎平静了，他不由转眼看了看蔷薇，忽然，一掌拍在达的后脑上，这让达彻底昏迷过去。“洛克，从现在起头儿交给你了！”小武对洛克喊了一声，随后站起身，却是拔出身上带的刀，往敌人来的方向迎面看去。
蔷薇一时也静止下来。
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到了小武的身上。
“我们终究跑不过骑兵。”小武淡淡地说，他稍稍偏过头，看着身后的众人，他的那些兄弟们，“一味的逃，还不如迎面去面对。那个叫索图的，我们只能尽最大的可能阻挡敌人到最后一刻，你带着蔷薇，能走多远，就看你了。”
“小武……”
蔷薇微微一怔，准备说什么，但索图忽然抓紧了她的手。
索图有些哽咽。
他看到了一个战士的结局。
……荣耀的结局。
“还有……”小武最后看了蔷薇一眼，终于还是无畏地直视前方，“蔷薇，我的路已经快要走完了，而你的还很长。可能的话，替我走下去。”
蔷薇静立在原地。
他看着那群浑身是血的男人，都英勇地面向了前方。
“等打完了战争，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底比斯吗？”蔷薇原本的喘息在这时尽数平息了下去，“我想看你穿着正装，用阿姆科多宫廷的礼仪给我行礼。”
“好。”
小武应道。
他没有回头，只给蔷薇留下最后一个背影。
就像那个晚上，月下，一个卧栏独饮的男人，像一幅画。
“……走！”
……
黎明。
燃烧的火焰，像是吞噬着黑暗，一样的无穷无尽。
那座留下的营寨里，到处都是杀戮的气息，尸横遍野，有的被马蹄践踏得不成人形，而有的仿佛刺猬一样浑身插满了箭羽。他们没有一个是倒在逃跑的道路上，反而是作为进攻方的那些士兵，死得那样狼狈，而且死得更多。
蛮王在这样的废墟中环视，眸中，闪过一抹敬意。
他用阿古斯的信仰为这些勇士们进行了祈愿。
“蛮王，看样子，瓦德加派遣军队来围剿他们了。”一名军官跟在蛮王的身后，脸上同样带着崇敬，“太惨烈了，他们几乎挡住了三倍敌军四个小时。”
“发现公主了吗？”蛮王问。
“没有。但找到六名近卫军士兵的尸体。”
“在哪儿？”
“两名在营寨中，四名在东面的壕沟里。”
“他们往艾贝尔去了。”蛮王忽然看着东面的夜空说，“传令近卫军火速向艾贝尔驰援，第二营留守大本营；另外，让埃文封锁战线，消灭这股敌军。”
“是！”
“其余人，跟我去救公主。”
说着，蛮王解下他的战斧，深邃的眸中，第一次露出可怕的怒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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