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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成大贵颇敬重欧阳盛，重哼一声：“比老元帅差远了去。”
柳剑云忙说：“是。晚辈尚无沙场经验，亟需历练,求老将军多多指点。”
成大贵点头，命下马比拳头兵刃。这两样柳剑云皆不差。成大贵不瞎,认得他这身行头昂贵,便问家里是做什么的。
柳剑云抱拳道：“晚辈本贯顺天府，家父乃寻常世家子弟，依着祖产过日子。一位武勋世伯的母亲惯他小侄儿惯得离谱，寻常武师父教不了。苦求了家父说,横竖你闲着也是闲着，只让那小子去除骄娇二气便好。谁知那小子竟服家父。他们家乃金陵人氏。早几年师弟因故返乡,闹着家父同来。家父也想看看江南景致。借口陪徒弟,领着全家游玩。不知不觉谋划些产业，如今算是定居了。”
成大贵眯起眼睛打量他。话说得轻巧,柳家的日子未免容易。也不是谁都能得欧阳家真传的。“你方才说的武勋世伯？”
柳剑云抿嘴,低声嘀咕：“就是……荣国府贾赦。”
成大贵愕然。半晌道：“如何不愿意说？”
“不想在您老跟前丢脸呗~~赦大伯那混球。”
成大贵竭力拉下眉眼儿忍住了笑。贾赦搁在京城世族眼中是个纨绔老爷,搁在地方武将眼中那可是公爷、开国元勋之后。裘良冯紫英去年陪冯应回胶州,四个人仔细议论过朝政文武勋贵。贾赦看似棒槌、内里明白，儿婿亲戚无一不出色。腊月里皇帝闲逛都能逛到他书房里，还相中了贾贵人。听小柳这意思，贾赦跟他爹也不是寻常交情。乃咳嗽两声：“贾大人自有分寸，你们小孩子不懂。”
柳剑云露出个“我知道您是给他面子”的假笑：“老将军教训的是。”
成大贵思忖片刻，命人领他去见老太太。
柳剑云礼仪是他母亲教的，成老太太一眼就看出成色。模样又俊嘴又甜，柳公子轻松留下。既然他说想做成锦书亲兵，真就做了亲兵。次日跟在成锦书身后去校场，半个上午将见过的都拉拢了。
启程前几天，成府门外又来了位年轻人，模样儿也俊朗。此人自称姓钱，小名儿叫粽子，与成二姑娘是故交。成锦书闻讯大惊，匆匆赶回。
钱粽子此时正坐在门房，穿了身皂色征衫，手提大斗笠与门子们有说有笑。成锦书双手抱拳劈头急问：“钱公子，出了何事？”
钱粽子一眼看见了她身后的柳剑云，立起身笑嘻嘻道：“许久不见，怪想你的。”
柳剑云翻了个白眼：“小兄弟，你跟我家少将军很熟么？”
“很熟啊。”
柳剑云掐掐手指头：“往自己脸上贴金呢。少说有个三四年音讯皆无吧。”
钱粽子愕然。
成锦书眉头紧锁：“钱公子不是身在海、外，么？”
钱粽子委屈道：“听赵二姐姐说，有不要脸的登徒子粘你。我怕出意外，就赶来了。”
柳剑云哼哼道：“那个登徒子该不会是指我吧。”
“没错啊就是指你。”
二人无厘头抬杠，成锦书拿起脚就走。
钱粽子正是南安世子霍耀。早两个月薛宝钗给赵茵娘写信，柳家小崽子在追锦书、跟你打个招呼。赵茵娘拿着信怔了半日。司徒暄在旁凑脑袋。
茵娘怅然：“缘分这东西……也不一定靠谱。”司徒暄问怎么回事。“你还记不记得？差不多四年前，咱们在明二舅胶州府上。粽子和锦书比箭。”
“记得。”司徒暄道，“那个屠夫之子还嘲笑成二姑娘箭法不准。”
“当时锦书她姑妈便觉得粽子在想什么有的没的。”赵茵娘撂下信，“我嘴上说他俩还小、影子都没有，心里觉得挺合适。二人品貌相当。都是好孩子、都是神箭手、都擅长做海鲜。”
司徒暄摇头：“正二品大员的嫡孙女，屠夫之子高攀不上。”
“嗯？我没告诉你么？”
“什么？”
赵茵娘笑眯眯道：“粽子是霍家世子的小名。”
司徒暄懵了。半晌——“霍耀？”
“对。”
司徒暄拍案：“我白记了这个名字多少年！当他是个人才。”
“小霍世子不是人才么？前月你被谁连涮半个时辰？”
“……那个大米是谁。”
“钱屠夫之子，小霍遭逢追杀时被他救下。”
司徒暄想起小霍在扬州曾失踪过一阵子。“原来如此。”又有些好笑。
赵茵娘侧头看了司徒暄半日，司徒暄茫然。柳剑云的身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赵茵娘碰巧知道。司徒家外貌基因强大。虽只是堂兄弟，柳剑云和司徒暄仍有几分相似。
司徒暄忽细问当年如何“有的没的”。茵娘也只记得粽子嘴皮子利索，总想刺激锦书。柳剑云也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实在不知道成锦书一个天然淡定党如何招惹这么两位。司徒暄沉思片刻道：“小霍怕是有心思的。”
“那时候他俩……也就十三岁？”
“横竖告诉他一声。”
霍家父子不在江都，茵娘遂写了封短信送去。小霍看罢，当即蹦了起来，跟他父王说要回国。南安王爷说要过年了你去哪儿？老实呆着年后再走。小霍再急也只能掐日子。
风尘仆仆赶到金陵，霍耀直奔薛府。二话不说先抱怨薛蟠偏心眼儿，帮别人追他心上人。薛蟠听半日才知他说什么，惊得眼睛都圆了。
小霍委屈得了不得：“我想着，既在忠顺王府、不明师父你还住隔壁，断乎无事。遇上好东西我还攒起来留作聘礼呢。”
薛蟠望天：“让贫僧说你什么好！这几年给姑娘写信没？”
小霍低低的说：“萧大侠不得丢出去啊。”
“孩子的隐私权老萧一向很尊重。在胶州时你表白……额，年纪太小。示好没？”
小霍不吭声。
“分别时给她留小信物没？哪怕是只贝壳海螺壳呢。”
“没……”
薛蟠巴掌砸桌案：“所以锦书凭什么知道你喜欢她？”
小霍讷讷道：“怕损她名节。我琢磨着，过几年她学成了、我也历练出来了，让父王提亲去。”
“她师父两口子是把名节放在眼里的人么？纵然姑娘察觉到你的心意，一别四年音讯皆无，人家只会当自己错觉。再不济早点提亲。哪怕被回绝，好歹有个明示。”薛蟠单手捂脸，半日才叹气，“眼光好的男孩子多了去，没有柳剑云也有柳剑风柳剑雪柳剑冰。”
依着古代的规则，其实小霍所为恰是负责正确的。少年运气不好。江南民风巨变这几年，他都在外洋打仗。且柳剑云身边的亲友团太强大了，欧阳二叔、王三姐都是看着低调、实则身经百战的主儿。
半晌薛蟠道：“锦书已回胶州，预备加入她祖父的官兵海盗。”
小霍眼神一亮，吹了声口哨：这差事他干过！
“柳家小子已追过去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贫僧不偏帮任何一个，各凭本事吧。”薛蟠皱了会子眉，“友情提醒一句：别指望靠拼爹能赢，你的身份反而是劣势。”
小霍一愣：“为什么？”
“因为世子妃是项职业。成锦书确实有能力做得出色，但她明显不会喜欢。你母妃、祖母可都还在京城呢。”薛蟠忽然发现这是个大问题。“哎呀，你很劣势。”
“啊？”
“你父亲想过把他母亲媳妇接到东瀛不？”
霍耀抿嘴，老实道：“提过，她俩不肯。我若与锦书成亲，自然是常年在东瀛的。”
“无论常年还是偶尔，除非锦书爱你远胜过爱小柳，否则人家岂肯选择侍奉你母妃用饭、而不是陪柳太太逗狗？”京城的婆母能命令儿媳妇，金陵的已经逐渐不能。
霍耀懵了半日，激灵灵打个冷颤：他压根没想过这些。忙作个揖，正色道：“我明白了。”
遂匆忙追到胶州。
霍耀一想，既然锦书不爱做世子妃，那就先使钱粽子这个身份吧。没想到才跟柳剑云打第一个照面，对方显然知道粽子是谁。二人立在成家门房伶牙俐齿的斗了一回嘴，胜负难分。
钱粽子之名成老太太听姑太太提过。既然又来了个孙女的爱慕者，不免也喊去见一回。只看他走路的姿势和通身的气度，老太太便知女儿被哄骗了。这小将军绝非什么杀猪的崽子。柳剑云全程围观情敌见老太太，立在旁边直磨牙：真能哄老人家。老太太还有个孙女。心想，柳钱二人不论锦书择了哪一个，另一个配三孙女岂不好？遂对他俩都甚和蔼。
及见成大贵，柳剑云立马被比下去了。小霍从小战倭寇，又是初代官兵海盗，还打下半个东瀛。实战经验秒杀一片，当场被老成提拔为将军。柳剑云气得牙根痒痒，明面上还得躬身行礼，趁人不备瞪了小霍一眼。老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和他老婆打了同一个主意，预备收两个孙女婿。
当晚回府，门子迎着马头禀告说，大姑爷大姑奶奶下午到家。锦书的大姐嫁去了济南。因父亲、祖父即将出征，她和丈夫赶来送行。到家才知道锦书回来了。
成家没太多规矩。老两口觉得小柳小钱横竖都是姑爷，干脆让同用晚饭。大姑奶奶下午已听母亲祖母絮叨了许多。今见这两位皆俊美少年，暗咬牙根。竟不知锦书哪里来的运气！成锦书的小圆脸如今长成苹果脸，笑起来锐意全无、煞是可爱。看她笑，两个少年都跟着笑。大姑奶奶脸上戾气骤起。霍耀沙场上宰过倭寇，柳剑云山岭间宰过野兽，皆敏感之辈。同时察觉，同时朝大姑奶奶望去，同时沉脸。大姑奶奶惊得出了身冷汗，忙低垂下脖项捏紧手帕子。
饭后，钱柳二人围着成锦书说话儿。成锦书脑仁子疼，丢下他俩进内宅去了。那两位转头直扑老成，没一个客气的，溜须拍马也都是同级别的顺溜。成大贵喜得无可无不可。
饭桌上那点子小事，成老太太洞若观火。因将大孙女喊去自己屋内，撤走丫鬟婆子。祖孙二人才刚坐定，大姑奶奶撑不住红了眼眶。成老太太轻叹一声。
大姑奶奶哽咽道：“祖母日常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
成老太太想了想道：“锦书算半个男人，打起来你老子竟不是对手。”
“早知道，我何如进宫去。”大姑奶奶哭出声道，“打小母亲便说，我模样胜过锦书许多。她从不愁我姑爷不好，只愁她。”
成老太太皱眉：“姑爷如何不好？年纪轻轻的已中了举人，早晚在朝为官。”
大姑奶奶冷笑：“原来年近三十也叫年纪轻轻。”
成老太太大惊，端详了大孙女半晌：“你……你上次回来并非如此。莫非这些日子出了什么事？”急忙喊陪嫁的大丫鬟进来。
问了半日，诸事皆好。成老太太头大如斗：妒忌。思忖良久，告诉大孙女：“明儿你赶紧回济南，眼不见为净。过几日自然好了。”
大姑奶奶纹丝不动。
老太太再长叹：“如若不服气……你既是自持美貌，有本事勾搭他二人试试。我老婆子把话撂下：他们不会搭理你的，只平白讨个没趣。你只输在天赋。”
大姑奶奶一愣：“什么天赋？”
老太太一瞧，有门儿！乃正色道：“锦书很小时你姑妈便告诉我，她射箭上天赋惊世；你祖父也惋惜她不是个男儿身。正因为这个，她才被忠顺王府相中的。那钱家小哥箭法与她不相伯仲，柳家小哥武艺与她棋逢对手。人家乃是英雄惜英雄……”老太太猛然明白过来，自己大半天美梦白做了。钱柳二位都不会娶武艺平平的三孙女。
大姑奶奶琢磨半晌，确有道理，身子渐渐松弛。老太太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的说了许多话。
殊不知后窗外有人悄悄听了个囫囵，原是小霍不放心大姑奶奶派来的。听罢护卫禀告，霍世子暗暗点头：成老太太好本事。
次日大姑奶奶便拖着丈夫回去了。
再过两天，山东水师悄然起航，直奔外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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