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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听罢笑道：“史大姑娘可是故意那么说的？”
“不是。”湘云道，“我认真的想托他圆谎。卫家太嚣张了。”
“大和尚说,凡重男轻女的人家必定苛待儿媳妇。”林黛玉闷闷的道，“直至她生出孙子。”
李叔正色道：“太子妃必拉拢史美人。不论妃嫔自身何等荣宠，就算生了皇子，娘家朝堂无人便威胁不着皇后。如先帝极爱容嫔,九皇子也聪慧孝顺……今史大姑娘明白事理，史家无人又直言不讳的摊开。皇帝登基三四年。人心暗变,太子妃岂能毫无觉察？”
黛玉歪过脑袋：“人心暗变的意思是？”
“端王世子与太子截然不同。就算最初两年尚未回过神来,如今也该逐渐清楚。”李叔微笑道,“太子府中什么绝色没有。史美人固美,也没法子使六宫粉黛无颜色。”
赵茵娘思忖道：“史美人弱。不止模样弱，经历也弱。湘云都对她起了保护欲，何况男人。太子妃一直都比太子强，太子并不介意。”
黛玉道：“太子妃未必生来便强。因为丈夫弱，她只好学着强。丈夫当上太子,辅佐多如繁星,渐有强意；她已没法子再弱回去。太子心思就算不移到史美人头上，也有别的娇弱美人。皇太孙才十七岁已不肯受母亲控制。如果太子再失控,太子妃辛苦二十年、为他人作嫁衣裳,她凭什么答应？”
茵娘点头：“以色侍人,色衰爱弛。史美人既弱,便好控制。而太子妃只要不犯大错，地位极其稳固。再说，皇后与太子妃婆媳情谊只怕还胜过他们两对夫妻的情谊。”
李叔露出个高深莫测之色：“姑且等几日，史美人必来见史大姑娘。”
湘云头疼：“我其实不大想管她的事，那天不过是顺口跟太子拉拉关系罢了。”
李叔含笑道：“她的随从当中，必有贵人。”
湘云挑眉。林黛玉赵茵娘同时拍案。茵娘站起身：“去找朱先生！”
李叔笑得直晃悠。她们走后老太监才自言自语道：“且看朱先生能否明白。”
小朱闻讯冥思了足有半柱香的功夫，忽然欣喜若狂，急派人从工地喊大和尚回来。当晚，薛府一群人分作两派争辩到四更天。起初只拍桌子打板凳，后来险些把屋子拆了。最末还是张子非放飞了一只信鸽。
天明后忠靖候府收到史美人的帖子，说明儿来拜访。
当今皇帝有白龙鱼服的习惯，故此儿孙皆染上。史美人随身跟着三个太监没一个是真的。一名太子，两名护卫。太子来见老和尚，想托他入仕。老和尚权当没听见，絮叨了半日佛法。太子一副退而求其次的模样，提起老和尚的朋友。
史湘云全程旁听，笑摇头道：“哪儿跟哪儿。叔祖父几位朋友练的皆是拳脚功夫。进则保镖护院、退则打把势卖艺。与操练士卒、排兵布阵全然两个行当。不过我们史家行伍上的本事，委实独叔祖父还留着。可惜我没天赋。四妹夫，要不然……”
玄机忙喝道：“放肆！”湘云一愣。玄机看她，湘云没懂。老和尚急得拍蒲团。
又半晌，史湘云忽然“啊”了一声，讪讪的瘪嘴：“横竖没外人听见，方才我什么都没说。”
太子倒纳闷儿：“方才何尝说了不妥之言？”
玄机合十诵佛：“不敢妄做皇亲国戚。”
太子这才想起来，史美人不过是个美人，搁在姬妾当中位分最低。史湘云称呼“四妹夫”委实不妥。乃笑道：“不过一时失言罢了，无碍。”
湘云躬身道：“多谢太子殿下。嗯，如有信得过的好坯子，叔祖父可稍加教导。老辈人积累下经验，不传下去倒可惜。”
太子一想，老和尚出家数十年，不愿重归仕途本在意料之中，今儿不过是来试试罢了。愿意替自己教导将才也是好事。“老师父欲挑何等坯子？”
湘云道：“聪慧云云就不用提了。最好是先头没学过别家，白纸一张。出师之后另拜先生、或是跟他自家父兄学习无碍。”
太子点头：“我明白了。”可以是将门子弟，但得先学史家的本事。
玄机慢悠悠道：“男女不拘，小姑娘亦能运筹帷幄。林家那孩子极好。”
史湘云望天：“她的主意就别打了。”
老和尚叹气：“偏是贾代善好命。”
“叔祖父，您嫌弃我~~”史湘云可怜兮兮。
玄机没否认，又问：“探春呢？”
史湘云再望天：“就算学了您的本事，她岂能去打仗。考虑下爷们行么？”
玄机哂笑道：“爷们哪有顶事的。”
太子问道：“这两位是？”
湘云简短道：“贾代善的外孙女和孙女。”太子啼笑皆非，合着老和尚只相中了两个小姑娘。湘云又说，“太子殿下恕罪，臣女承认稍有私心。太.祖爷开国时，司徒氏族中战将很不少。除去梁王，忠福忠安二位老王爷俱战功赫赫。”
太子登时想起他祖父所言，皇族之中该有拿得出手的武将。梁王早已绝后，唯一血脉莫朱显见非是学兵法的材料。忠福忠安两府子弟要么荒颓成纨绔要么闲散成纨绔。年幼的他也不熟悉，遂说等他见见。史湘云笑作了个深揖。
正经事大体框出，老和尚的细节要求慢慢跟太子掰手指头。湘云说一声“去找四妹妹”便走了。
史美人自家的丫鬟嬷嬷陪她上后花园看花，竟比在保龄候府和太子府都自在。看堂姐笑盈盈过来，知道事儿多半成了，喜不自禁。抬头望见上回来过的水阁，忽沉思片刻，请大姐姐再登楼。
嬷嬷们互视一眼。上回史湘云约她单独说话，说的是她自家兄弟。这位保龄候养大的忠靖候继承人仿佛跟二叔不是一条心。哦对，她的婚事让叔父给了亲闺女。遂脑洞大开自圆其说。
姐妹俩又到了水阁顶层。史美人行了个礼，正色道：“大姐姐，我想求个生儿子的法子。”
史湘云“腾”的火冒三丈，飞快又熄了下去。看了四妹妹半晌，长叹道：“怪不得你，那般大环境……你现在的年岁、身体，纵然生下儿子，很可能先天不足夭折。过个三四年吧。”
史美人稍吓着了，泪珠子在眼眶中打转儿：“大姐姐，我哪里错了？”
“你若生了女儿，可会嫌弃她？”
史美人一愣：“既是亲生，自然不会。”
湘云摇头：“‘自然’二字底气不足。你纵然不嫌弃她，也必惋惜她非是男儿。自己女儿身，又嫌弃女儿。”她忽又自嘲道，“罢了，我凭什么说你？早几年我也和你差不多。”再叹。因正色道，“当初不明法师教导我，我左耳进右耳出，直至栽了跟头才略清醒几分。如今我跟你也说说那些话。惟愿你莫像我似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我在上海撞了南墙，多的是人帮我扶我、替我敷药包伤口。你在太子府撞了南墙，我们鞭长莫及。”
史美人不自觉点了几下头：“家里这么些人，唯有大姐姐是真心替我着想的。”
史湘云本来不是个严肃的人。今儿也板起脸，跟史美人说起“靠丈夫靠儿子不如靠自己”、“年轻正是读书时。”教导她趁如今吃穿不愁，赶紧读有用之书。风花雪月纯属消遣，回头我送先你几套科普读物、然后再读史。
姐妹二人在史家水阁说体己话时，李太监悄悄溜去了薛府。不见和尚，独见朱先生。二人在薛家水阁也闭门说了许久的体己话。小朱算明白了，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皇帝心腹的。
转过天去，张子非收到了回信。
而后太子去了多趟忠福、忠安两府。他们家孩子和大人一样，要么荒颓成纨绔要么闲散成纨绔。总不能把北美的萧瑛喊回来。再说萧瑛是学过兵法的，人家老和尚要一张白纸。太子愁眉锁眼：偌大一个皇族，竟再寻不出领兵的苗子。
这日，城门口进来两个外乡人，一男一女。众人纷纷侧目：这男人长得也太好看了！虽说面皮黑得发亮，依然秒杀半个京城。女的相貌平平，扔进人堆里找不着那种。身上各挑着一条扁担，扁担两头挂着大竹筐。这竹筐比寻常筐子大两圈儿，又是一件惹眼处。
路上有人喊：“哎~~大哥，卖什么货品？”
“多谢大兄弟。”男人笑得眉眼弯弯，“我们不是卖货的。这些皆村子里的土产，我们进城走亲戚。”
一个女人娇滴滴道：“大哥亲戚家在何处？奴家领你去。”
男人喜道：“果真？多谢多谢。我们有两处亲戚。先去忠福王府。”
瞧热闹的百姓哄笑：“竟是去王府。你亲戚是那府里的管事么？”
男人看了眼姑娘，满眼笑意：“我大妹子是那府里王爷的亲戚。”
“没有这样吹牛的——”这姑娘土得掉渣，竟自称是王爷亲戚。
一个闲汉问道：“还有一家呢？”
“户部侍郎林大人，我大妹子也是他们家亲戚。”
“轰——”人群一阵大笑。“你大妹子该不会是傻子吧。还有别的亲戚么？”
男人老实道：“亲戚没了。我兄弟在京城时，曾受少詹事魏大人照看。故此也送她一份土产。”
人群再笑。“疯子疯子！两个疯子。可惜了，好一副模样儿。”
二人分毫不理会，认真打听忠福王府怎么走。有个闲汉道：“领他们去！看王府收不收。”遂前头带路。
走了许久，终于走到忠福王府。门子看见乡巴佬便想上前轰走。男人放下扁担抱拳道：“大叔辛苦。我大妹子是贵府亲戚，现有信物在此。”
土头土脸的姑娘遂从怀内取出一个拳头大的纸包。门子见那是糙桑皮纸，愈发鄙夷。可这哥儿笑起来看得人好生舒坦，他倒不忍心轰了。扒拉了六七张纸，露出里头的东西，是块黑漆漆铁物，上头镌了字。门子虽不认得是什么，好赖立在王府门口多年，直觉非寻常物件，遂目不转睛盯着。
男人道：“还请大叔通禀一声。东西是我大妹子的要紧之物，不能让你带进去。若贵府爷们愿意出来相见，便请出来；不愿意也无碍。”说着，单手提起一只筐。门子和四周闲人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好大的臂力！“这是我们村里的土产，给大伙儿尝个鲜。”
门子终于认真打量二人。皆是乡下人衣衫，可男人的气度实在不像乡巴佬。又看了两眼那铁物，语气不觉尊敬了几分：“二位稍等，我去看看哪位爷们在家。”才刚转身，又转回来打了个千儿，才往府内跑。
可巧忠福王府的世子刚刚回来不久。听罢门子所言呆怔许久，猛然站起身失声喊道：“该不会是那个吧！”拔腿就跑。
“乖乖~~”门子拍拍胸脯，“亏的我老人家有见识，高人不可貌相。”急追而出——待会儿八成有赏钱得。
世子赶到府门口，外头已围了许多吃瓜群众。看见那四个大竹筐，忠福世子也吓了一跳：门子说了极大，不曾想这么大。此二人何等力道。乃咳嗽两声负手上前。
男人抱了抱拳：“这位兄台请了。”
“尊驾是？”
“鄙人复姓欧阳，这是我们村的林家妹子。”
那姑娘双手捧出铁物。世子失声喊：“姑娘是我三叔公什么人！”
林姑娘道：“我打小是老道士养大的。”说着扭头看了看姓欧阳的男人，“我跟你们王爷同辈儿。”
忠福世子懵了懵。“你老子娘是谁？”
林姑娘又看欧阳：“早没了。”
忠福世子也忙拱拱手：“欧阳先生？”
欧阳摇头：“我也不知道。横竖我们只来送筐土产，还得去魏家和林家。”
替他们领路的闲汉此时已明白二人既非疯子也非吹牛，道：“林大人府上离此不远，不如你们先过去吧。”
二人互视了会子，欧阳道：“也行。”
忠福世子忙问：“哪位林大人？”
闲汉抢先说：“户部侍郎林海大人。”
忠福世子又懵了。“与林家什么相干？”
二人和闲汉齐声道：“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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