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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眼圈儿乌黑,显见一夜未眠，轻声道：“林表姑，我有话想问问不明法师。”
黛玉打量他几眼道：“你方才也瞧见会议室里什么模样了，这会子老薛不得空。”
小太监皱眉：“林大人,二、皇、子有事。”
林黛玉有些躁意，强忍性子道：“他的事显见是私事,老薛忙的是公务。元宵节火灾盗贼斗殴都是最多的。衙门但凡有半分疏忽,就得出人命。”
“除了不明法师,难道满屋子都是死人？”
林黛玉诧然：“殿下身边留着这等不知轻重缓急之辈,想当太子是认真的吗？”
小太监也只十二三岁，不过仰仗主子说几句威风话罢了。偏他干爹是德妃跟前的大总管，比旁人胆儿壮些。急忙跪下道：“林大人饶命，奴才年纪小、不懂事。只知道：哪怕殿下的衣食琐事，较之旁人,终究是要紧的。”
林黛玉终于烦了。“二殿下,你身边但凡还有一个人这么想，不论清客幕僚、服侍的太监嬷嬷、内宅姬妾,便不用指望紫檀木匣子了。跟闲王似的,寻一宗喜欢的事做去。”
二皇子惊愕。刘统勋只说“金漆宝匣”,可没提是什么木料做的。当日三位重臣退出御前,唯三叔与父皇说了许久梯己话。林表姑与三婶娘的私交尽人皆知。沉思片刻他道：“匣子里是空的。”
“宗族、官员成日絮叨立储，陛下嫌呱噪。你小子该不会今儿才猜到吧。”
二皇子苦笑：“正是。”
“太不了解你父皇了。”
二皇子垂目：“我打小也没大在父皇跟前。他老人家眼中唯有大皇兄。”
林黛玉不觉伸手抚住腹部，神色怜悯轻叹道：“这一节是陛下的不是。若不能好生待每个孩子，何苦来生这么多。”
二皇子再惊愕。
黛玉遂引他到个安静的会客室，道：“可否先告诉我。”
二皇子问道：“吕姑娘昨儿回去，可说了什么？”
“她说误会解释清楚了。当日是她的错，没考虑到京城风气，随意撩了你一把。”
“没有细说？”
“没有。”
又皱了会子眉，二皇子道：“吕姑娘说，京师贵女亦有高才。只是我觉得，那些高才比不得她。”
黛玉斟酌道：“苏州知府孙溧曾钦慕的女人，也是信知这性情。故此薛蟠没帮他，因为显见白费功夫。孙溧呱噪了很久很久。除去真心喜欢，还因为这姑娘比旁人优秀太多。身为家族继承人，他需要优秀妻子。可最终依然是跟范家联姻才得到了位好坯子。去年他们险些和离。”
“因为孙大人心里惦记旧人？”
“非也。因为他妻子范夫人已经成长得足够强大，许多事上不愿意再让丈夫做主。而孙溧从来没想过范夫人有可能不听他的话。”
“……最终还是没离？”
“范夫人得朋友相劝，只在府里分居。一是两个孩子还小，她舍不得；二是知府太太这身份好处极大；三是她其实还挺喜欢孙溧的。”
“孙大人肯答应？”
“范夫人不觉得和离有失颜面，再婚也必是光明正大让新丈夫八抬大轿迎娶。”
二皇子抿嘴。当家主母改嫁，哪个大户人家受得了？孙家还是儒学之族。范夫人提什么要求都得答应。
一位老太监忍不住行礼道：“林大人，范夫人不怕惹恼了孙家、被他们灭口么？”
林黛玉淡然道：“公公太过小瞧职业镖师了。”
二皇子思忖道：“依林大人看，他二人最终如何？”
“不好说。要么孙溧让步，不再诸事自己做主；要么混几年，两个人都熬不下去了便和离。”林黛玉正色道，“单从见识、眼界上，京师贵女必然比不上信知。若想比得上就得让她们长见识。长见识之后就成了范夫人。”
二皇子低不可闻的一叹：“我打小便以为，最好的女人皆属后宫。”
“你打小就弄错了。德妃娘娘是老三吧。”
“是。”
“你二姨的次女非常杰出，在京师理工读书。”
二皇子从没听母妃舅父等提起这位，呆怔半晌。又想，若表妹果真好，外祖父岂能不早早将她送来自己府中？还能做正妃。乃询问其名。黛玉告诉了。又说姑娘今儿应该在学校，并提议他换身衣裳。
送走二皇子，会议室也快结束了。薛蟠问那厮来作甚。黛玉道：“小子有点意思，开始察觉皇子得不到最好的女人了。”
“呦~~他大哥若能明白，就不会中好几回美人计。”
二皇子领着太监护卫快马来到京师理工学院左近，寻家铺子买了几身学生们爱穿的衣裳换上。乃告诉看门大爷，我想报考贵校，求进去看看。大爷乐呵呵放行。
因是上元节前日，校园中情侣极多，拉着手的搂着肩的。迎面两位姑娘，一位把脸埋在另一位肩窝里撒娇，显见是情侣。二皇子打听着寻到了学生会会议室。大门没关，十几位少年男女围坐开会，每人面前都摆着牌子。眼光转悠半圈，二皇子找到了他表妹的名字。看模样完全不认得。她和这满屋子人的气度，都与吕信知相仿。
一时散会，学生们鱼贯而出。二皇子朝表妹点点头。表妹手里正挽着个男生言笑晏晏，看见他便是一愣。乃跟男生耳语两句，引二皇子来到隔壁屋子，含笑拱拱手。
二皇子挑眉：“男朋友？”
“嗯。”表妹大方道，“还不错吧。”
二皇子纳闷儿：“为何家里从没人提起妹子？”
表妹笑了。“表哥可听说过女孩子都会化妆？从三四年前起，每回去外祖家或是进宫见姨妈，我都将自己化得丑些。因为装笨太难了。”
二皇子长长吐了口气。才貌双全的甥女儿，很难不被母妃盯上。“姐妹们没拆穿？”
“你对闺阁情谊有什么误解？”
“兴许她们觉得，没了你、她们容易入皇子府。”
“表哥开心就好。”
默然片刻，二皇子试探道：“你们学校的同学——”
表妹假笑：“都不肯做令郎的后妈。”
二皇子识相的没提只是庶子。自嘲一笑，告别离去。
他庶子已经三岁了。回到府中，忽然想起林黛玉的话。“若不能好生待每个孩子，何苦来生这么多。”早晚自己娶了正妃、得了嫡子，这孩子可会跟自己幼年时一般、难见父亲面？乃命带皇孙过来。
小娃娃粉嘟嘟的煞是可爱，双眼盛满孺慕，小手捏着也软乎乎。二皇子无端生出个念头：像二叔似的也不错。看天色尚早，他弯腰抱起儿子。小皇孙哇哇直笑，紧紧搂住父亲的脖项，小脸蛋贴住父亲的脸。二皇子如同心上被捏了一把似的，酸涩且欢喜。乃吩咐备马车。
外头又搓绵扯絮的飘落飞雪。马车吱吱呀呀，不多时便到了闲王府。闲王正领着全家规划明日的看灯路线，见他们爷俩过来便是一愣。看侄儿脸色，当有要紧事，命往书房坐坐。一位太监想带小皇孙出去玩儿。孩子抓住父亲衣襟不肯撒手。
闲王蹲下.身子跟他拉钩：“明儿你爹带你逛花灯！”
孩子眼神一亮：“当真？”
“当真！我是他叔我说了算。”
孩子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跟太监出去了。
闲王立时道：“老二，你明儿务必带他看灯。曾子杀猪。”
二皇子点头：“我本有此意。”叔侄俩对坐了会子，他问，“二叔，为何不想当皇帝？侄儿觉得你比我父皇还强几分。”
闲王微惊，随即拿起瓶中一枝梅花。“十几年前京城曾流传过一篇绝妙文章叫《病梅馆记》。后来才知道是薛蟠所写。若非当面问他，他绝不主动说。因为他怕人家还想看他的好文章，偏他只偶有灵感、写不出第二篇。你二叔兴许偶尔明智。可做皇帝得日夜明智，打个小盹儿便会犯上大错，何等辛苦。”
“那……为何祖父的儿子个个想当皇帝？”
“大概他们个个自恋。怎么，想放手？”
“有点儿。”
闲王微笑。“二小子懂事了。你老子压根没想过你。”
二皇子霎时委屈。“只因我少不更事那回？我儿子都生了他还当我断袖？”
“有那个缘故，但——”稍稍踌躇，闲王正色道，“我是你亲叔，就直说了。”
“求叔父指教。”
“你年岁和福郎差不了多少。他偏心眼儿。福郎瘸了腿，满朝文武都觉得该立你为太子。他替福郎抱打不平。早晚他宁可立个小的，也不会立你。我大皇兄，”闲王一字一顿道，“从来随性。”
须臾间二皇子神色换了数种。许久，他轻声道：“随性之人，岂非不合适为君。”
“但他听劝。”闲王道，“没奸佞便平安大吉。”
“有朝一日奸佞当道？”
闲王微笑道：“我和你三叔必趁其当道之前联手诛之。”依大皇兄的性子，就算暴走几天，最终也不会把我俩如何。
二皇子眨眨眼：“我怎么觉得父皇像个苦力？”
“苦力不是老三么？老大顶多是个背黑锅的。”
二皇子微笑，长出了口气。乃决意不再夺嫡，浑身霎时轻快许多。随即头疼。“母妃还得闹我。”
闲王摆摆手：“我母妃不是亲的都拿我没辙，何况你母妃是亲的。”德妃若有掌控儿子的本事，又岂能拿捏不住后宫。
转天便是元宵。安排好值班人员，五城兵马司的情侣们各自散开。
此时尚在黄昏。薛蟠忽然笑道：“皇帝病着，不用担心他大街上溜达两圈又想耽搁小姑娘。”
林黛玉哼道：“想耽搁他也耽搁不成。”
“也是。紫禁城都能旅游了。”薛蟠侧头看了看她肚子，“有个十四五周了吧，你好像没什么妊娠反应。”白白担心了多日，被同僚集体看笑话。
黛玉也纳闷儿：“我又没茵娘壮实。”
“大概是血型跟宝宝一样。”
黛玉瞪他：“是宝宝血型跟我一样！”
“对对，你先来她后到。”
“喂，你想要个小子还是闺女。”
“闺女啊！女性两条X染色体，比男性多一截基因链。故此许多病症、尤其是先天遗传的，皆男性易得；女性寿命也通常长过男性。”
林黛玉捂脸，随即噗嗤笑了。“有道理。我本来盼着得个小子、活泼些，还是薛大人想的周到。”
“闺女还不是一样活泼！你看欧阳虎妞，早晚鱼儿不是她对手。”
黛玉含笑抱紧他的胳膊。“早知道停雪，就坐热气球了。”扬起脑袋，“没有月亮。”
“说不定待会儿还会下。”薛蟠也扬起脑袋，“稳妥些好。明年宝宝的第一个元宵节，就让她热气球看灯。”
“好。名字你想了没？”
“我底细都交代给你了。”诗词文章皆抄袭。“取名字这种文化人的活计还是你来吧。”
“也对。”林黛玉点点头。“那你想小名儿。俗点没关系。”
薛蟠龇牙直笑。他正想说，我取的肯定俗。
一时溜达到朱雀大街，迎面撞见定王一家三口。
小平安蹦?冲过来。薛蟠抓住他腋下举起转圈儿，平安呱呱大笑。捏一把小朋友的小大腿，薛蟠眼珠子转动。又捏他的小胳膊，心里差不多有底了。乃凑在平安耳边说：“喂，司徒先生，咱们俩是朋友不？”
平安歪脑袋打量几眼，稳重点头。“是。”
“那可不可以告诉朋友个秘密？”薛蟠露出狼外婆般的笑容。“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练习扎马步的？”
在平安小朋友整整六年的人生阅历当中，还没有被套路的经验。“春天呢。桃花开的时候。”
“哇哦~~”薛蟠满脸羡慕。“你该不会真的进了桃林派吧。”
平安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我天赋平平没进去啊！”
平安眼神骤亮。“师父就说我天赋最好。”
“岂止是天赋好，你这叫骨骼清奇。”扭头望去，茵娘正跟黛玉说梯己话，想必是在传授怀孕经验。薛蟠眨眨眼。“小司徒，你娘不知道吧。”
平安连连摆手：“老薛，千万保密，不可让她知道。她是凡人，不了解我等天才。”
薛蟠龇了龇牙，双手揉起小脑袋：“个臭小子！跟谁学的这么自恋。”
呦~~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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