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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懂行的喊：“汽车！我们学校参与了研制。不出十年，朝廷传递要紧消息无需使快马了,改使这个。”
话未说完，后排又下来三个孩子。女孩儿略大些,亦穿军服；两个七八岁的小子乃寻常少爷打扮。
那人又道：“女娃娃穿的叫迷彩军服，军中野外拉练使。”
耳听少年道：“这便是文庙，俗称孔庙，有个四百五十多年了。”
迷彩女娃负手仰头张望：“我还当会比太庙大呢。”
“你想多了。”
“怪新的。”
“前两年修缮过。屋顶琉璃瓦皆前朝旧物,后头还有许多进士碑。你也算半个儒门子弟，可要祭祀？”
“不要！”迷彩女娃皱了下鼻子,“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五个人嘻嘻一笑。少年显见是导游,指点讲解。
待他们渐行渐远,举子们悄悄围住汽车窥探。识得者出自江南星火理工,比划着介绍。
一儒生思忖道：“听闻此物昨儿才刚在我们客栈路口停过，大伙儿都猜呢。”
另一人说：“前日我们客栈那条街也停了一阵子。”
一个书童道：“莫非诚心给举人老爷们看？”
遂议论纷纷。
开车来的小朋友逛完又开车走了，众举子长探脑袋猜度其身份。一彪形大汉突兀冒出，告诉道：开车的是京营节度使欧阳敦之女，副驾驶是御林军林皖之子,两个小男孩是定王世子和五王爷。迷彩女娃是才刚抵达天津港的征北美大元帅司徒瑛之女。
人群安静片刻,不知谁喊：“今年的策论该不会是这个？”
“胡扯！哪有科举泄题的。”
“我瞧着有可能。”星火理工那位道，“坊间传闻,因今年恐有大汛、而治水人手短缺。朝廷特放出一篇策论题是治水的消息来。举子中兴许有擅治水者文采不足,好提前润色。治水乃大课题,少说得五六年钻研工夫,靠短短十来日补是补不出的。”
“荒唐！”一形容端庄的中年儒生勃然大怒，满口锦绣不带脏字。
有人低声道：“此公必能高中。”
“非也。”另一人道，“此公必名落孙山。修书编史满员了。”
他嗓门儿太大，站立之处离儒雅骂人那位不远。人家听了个囫囵，不由自主止声。文庙前霎时寂静。
春闱开场，举子们赫然发觉汽车就停在贡院内，官差命他们绕走两圈。及考卷发下来，甲卷举子一看：两篇策论题果然是汽车和治水，附了汽车简介。而公共策论题则是，已知西洋七国正在纷战，我朝当如何与各国往来。
三场考试完毕，考生疲倦离场。次日，多家客栈皆有足蹬军靴、外罩儒袍的壮汉端坐前堂，一本正经传小道消息：凡主张替西洋七国劝和的，哪怕胜过千古文章四大家，也必落榜。朝廷惟愿那谁继续打下去、最好打个五十年。缘故？老哥，你不知道西洋人在北美杀尽数国良贱？劝和岂非对不住枉死的数千万印第安人？
随即《京师半月报》出了春闱特刊。分析试帖诗和三题策问，每题都有数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手拟出答卷；却不分析八股题。朝野皆知，该报社上头有人。放榜前他们又出常规刊，说这一科的庶吉士观政将不去翰林院。六部当中工部急缺人手，大理寺和都察院也等着招新呢。从前儒生不待见报纸，因其专使白话文；这两期却早被举子们买空了不算，报栏前还水泄不通。
三月初，工部白尚书以老迈请辞。司徒暄亲往白府询问。
白尚书怅然道：“近两年，微臣愈发觉得，跟静贞两口子说话吃力得紧。他俩开口一长串，微臣十句有七句听不懂，还得他们解释。自打严侍郎上任，微臣在衙门里和在家里相仿。他和嵇大人说话微臣也听不懂。若陈琮两口子也在，微臣便是长了耳朵的聋子。王爷，微臣跟不上了。”
司徒暄轻轻点头。虽惋惜，也是好事。该让少壮派主持大局了。
可巧前月穆旺财哄了其好友、猷屿重臣王苟之回国玩耍。司徒暄假惺惺跟人家偶遇，又三顾茅庐，终于撬得他松动几分。这王大人在猷屿是专职做基础建设的，道路、桥梁、码头。只是仿佛有难处，小穆也不清楚。离开白府，司徒暄立马儿去了锦衣卫。越过薛蟠朝莫朱招手，问他可知道王苟之么？本王想让他跟严稼恩搭档。
薛蟠拍案，咳嗽两声：“如此要紧事难道不该先问问我？”
司徒暄假笑。“问你作甚，你连王大人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但我知道他媳妇贵姓。”薛蟠哼道，“十三年前，大高玄观看守比现在严得多。有位道姑偶尔偷听到另一位道姑吩咐手下收拾东西、咱们要开溜。乃不动声色倒掉蒙汗药，抢在邻居动身前半刻钟，走了邻居的路。于上海港打听移民程序时偶遇王苟之。”
司徒暄吹了声口哨，没想到屋中数名锦衣卫也同时吹口哨。
莫朱伸手指头轻叩桌案：“十三年前。”
一名同僚兴奋道：“邓贵人！原本该生真命天子那位。”
司徒暄大惊：“王大人知道么？”
“依照常理，邓贵人应该会隐瞒。”薛蟠托下巴。“但王苟之没准能猜到点儿。”
另一同僚道：“昴日星君又没投成胎。邓贵人不就是个寻常女人么？”
“她比寻常女人明智果决太多。”薛蟠举起右手，“我的意思是，可以用、甚至大用。”
再一同僚脱口而出：“用着不膈应么？”
司徒暄也脱口而出：“有什么膈应的，又不是我父皇的小老婆。”
众人齐笑。莫朱正色道：“我详查过她。进大高玄观前属‘平平无奇’四个字。”
薛蟠接道：“虽说环境大变能引发性情大变，短短数月脱胎换骨，可知天赋难得。”
司徒暄脑中推断，王大人顾虑的必是此事，笑道：“买一赠一，划算的紧。”薛蟠冲他比了个“V”。
及春闱放榜，贡生中大半是考甲卷的，考乙卷的无一取在高名次。虽还有场殿试，显见庶吉士皆出自甲卷。有老儒捋须长叹：大势将变。
随即老白退归林下，嵇璜升迁尚书。王苟之怀内揣着工部侍郎官印返回猷屿辞职，司徒暄亲自送上火车。
再过几日，从北美回国的另一拨人到了。司徒暄又上火车站去接人，老远便认出贾蔷。旁人个个黑得跟炭似的，独他白生生。若非通身杀气逼人，换身衣裳可冒充举子。慨然良久，不知说什么好。
贾蔷倒自在，介绍了他师父严七海，和早年跟随过贾代善的老亲兵何山子。何老头精神矍铄笑容可掬，司徒暄登时想到欧阳敦初当大员时也全赖祖父的老亲兵扶持，心中暗喜：贾蔷可以使欧阳敦的套路。
再看其亲兵，身后个个背着乌黑锃亮的火.枪。严七海道：“这些皆是从西洋人手中缴获的。好火.枪不肯卖给咱们，咱们就抢。”
定王千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贾蔷命摘下枪给他细看。司徒暄眼睛直勾勾的：“射程多少？”
贾蔷得意道：“射给王爷看？”
“好！”
一群人直奔火器营。只开了数枪，不止司徒暄，整个火器营都惊懵了。司徒暄大喜过望：无需借口，贾蔷可直接接管此营。
贾蔷回府他三叔已等候多时，爷俩互视半晌击了个掌。贾瑶乃告诉侄儿：觉因师父，你们不通和尚正在广济寺呢。贾蔷拔腿就跑。严七海也不吃醋，就在宁国府安置下来。贾瑶自然陪着。老头打开行李取出一把宝剑，说是不明和尚让捎回来的。贾瑶笑道：“这是跟人家借的。可巧他有事回了京城。”
次日，贾瑶揣着宝剑去了趟京师理工。翟令禅从金陵调来快干水泥项目组的五六名骨干，正加紧做对照试验。贾瑶在外头比了半天手势没人搭理，他又不得时间久候，只得进去。“老翟，前些年跟你借的东西，还给你。”
翟令禅扭头看了看他。“老贾啊，你们是不是忘了还。”
“……是。”
翟令禅哼道：“我就知道。”
“你也忘了要啊。”
“我哪儿知道你们当使多久！”
学生们不免好奇，探头过来。翟令禅“当啷”一声拔出宝剑。一学生喝彩道：“孤电走白日，老冰立秋空。翟教授，这是你的？”
“家传至宝。”翟令禅已多年没细看此物了，举在眼前仔细端详。“嗯，没给我弄坏。”
贾瑶翻个白眼：“既曰至宝，岂能那么容易坏。你自己选个钉子挂墙上吧。”摆摆手走了。
学生们无不羡慕，围拢上前七嘴八舌。“教授，就挂实验室吧！”“对啊，多好的彩头。”“回头跟材料系的新玩意比一比？”“别瞎扯，显见是古董。磕碰了呢？”
翟令禅后颈微凉，连忙归剑入鞘。“挂实验室好分你们的心是吧？该干嘛干嘛。”二月里他亲爹丢了实在兵权，全心全意盯着军校，有事没事往材料系跑。都在一栋楼，被老家伙看见了可咋办？依照家族规矩，此剑当由水溶继承。念及于此，他急忙取块布给裹起来。学生们大失所望。
当天夜晚，翟令禅上薛府拜访。几个人都知道他才刚拿回宝剑，正欲打趣几句，却见他面色极难看。薛蟠纳闷儿：“怎么回事。”
翟令禅摇头长叹。安静坐了会子，问道：“唐小山走了么？”
“半个月前就走了。”
扶了扶额头，老翟阖目道：“难怪红嫣心里总过不去。”乃打开手提包。“这是才刚拿到的报告，赏金猎人做的。”
薛蟠接过只看了前头几行字，张口便是国骂。宝琴着急，立在她哥哥身后同看。
因哄孩子睡觉，黛玉这会子才到。跟老翟打个招呼，见他面冷如霜，看了莫朱一眼。莫朱淡然道：“那人必定过得不错。不论是家族、是县里，多少年能出一个庶吉士？”
宝琴咬牙：“太过无耻。”
“与咱们日常所为也没多大两样。无非指鹿为马罢了。”
俞红嫣幼年时，因叔父读书极花钱，祖父将她卖给人牙子。后她叔父考取功名，寻到青楼，苦求她自尽以全名声。红嫣果断拒绝，于是俞家替她修了个假贞节牌坊。此事凑巧落入毕得闲耳中，上报朝廷。
万万没想到，那牌坊重新修起来了。上回还是扯淡哄人的“??k无双”；这回居然堂而皇之刻上“节义无双”四个实在字，县太爷亲笔。至于俞进士革除功名这件事，十里八乡早已没人知道。他不曾在京为官的缘故实亦清清白白。有位好友不留神一首诗得罪了当朝权贵，遭人诬陷杖脊刺配。俞先生悲恸万分，看破官场。情愿回归故里，田园悠悠。这十几年，非但他过得极好，整个俞家都过得极好。
听得薛宝琴大略讲述，林黛玉噗嗤笑了：“巧的紧。”她才刚从刑部调去了都察院，如今称林御史。“拟牌坊的县令是谁？”
翟令禅冷笑道：“五年升迁朔州知府，官声极好。”正是去了朔州调查，赏金猎人的报告才交得这么迟。
“如此说来，本官运气极好。”黛玉道，“抓出个伪君子，比抓出个明贪官难得多。”
薛蟠思忖着摇摇手：“同志们，我有个念头。”
“你说。”
“老翟，你还能联系到你的赏金猎人么？”
“能。”
“烦劳他们跟莫师爷见见，兴许有问题要问。”薛蟠咧嘴森然一笑。“当下乃是三月。”
“嗯。”
“虽没直接废除八股文，整个文坛都洞若观火：这一科科举乃科举史大转折。故此受到的关注比任何时候都高。江南江北，各大城市的报纸皆连篇累牍的分析。”薛蟠合十颂佛。“殿试在四月。出题人正是贫僧的妹夫，定王司徒暄。”
翟令禅愣了。半晌，缓缓扶着桌案站起来：“行么？”
薛蟠龇牙一笑：“你也太小瞧你的快干水泥了。”
薛宝琴道：“还有你的燃油精炼。司徒暄还指望汽车裹上重铁皮变坦克呢。”
老翟仍纠结。“这是我的私事。”
满屋子齐笑：“你以为司徒暄有多大公无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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