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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予还清晰地记得外公外婆要出国，自己又上了高中，要回家住的那一天。她站在门口，木讷地看着门内的两个人，用平淡的语气喊他们：“父亲、母亲。”从那一刻起，大概就是疏离的开始了吧。那时候也还没发生什么，但人的感觉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骆一任由她站在门口想东想西，自己先上前一步敲响了家门。
不多时，一个阿姨来开门。
阿姨皱着眉头看看骆一又看看沈予，问：“你们找谁？”
骆一疑惑地看向沈予，沈予却只是笑了笑：“你是来照顾我妈的新阿姨吗？”
阿姨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啊，你就是沈予是吧。夫人跟我提过你，我是新来的，因为夫人现在不方便了所以请我来照顾她。不好意思啊，刚刚一下没有想起来。”
沈予仍旧是淡淡的表情：“没事阿姨，这是我同学。我们来拿点东西就走。”
阿姨笑着把他们迎进去：“夫人今天和厅长一起出去吃饭了，刚刚才走，你要是早点回来就能看见了。小姐你吃了吗？要我给你做点吃的吗？”
“没事阿姨，我吃过了。”沈予转过头去看骆一：“你在楼下等等我，我上去收拾一下就下来。”
“嗯。”骆一点点头：“去吧。”
沈予转身上了楼，骆一在大厅坐下，阿姨很热情地给他递来一杯水，他接下后抿了一口就放在了桌面上。虽然有些不礼貌，他还是忍不住打量这小复式结构的房子，跟以前印象里沈予的家温暖的样子完全不同，吊高的天花板上夸张的水晶灯，皮面的欧式沙发，大理石的背景墙，看着好像很奢华，却让人莫名地觉得没有温度。
像是某个酒店的休息厅，一点都不像一个家。
门铃再次响起，阿姨匆匆跑去开门，看见门外的人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夫人，言语中带着一点惊讶：“您不是去吃饭了吗？”
“我有点不舒服，就不去了。”林姝注意到家里玄关多出来的鞋：“家里有客人？”
“小姐带着同学回来了。”
“同学？”林姝皱起了眉往客厅看过去，看见一个男孩子坐在沙发上。幸好刚才沈君国没有一起上来，否则看见一个男同学坐在自己家里又要大发雷霆了。
听见玄关的声音，骆一站起身来。
林姝被阿姨扶着慢慢往客厅沙发这边走：“你好，我是沈予的妈妈，你是她同学吧？”
“阿姨你好，我叫骆一。”他露出了客气的微笑。
“你好，骆一……”林姝总觉得这个名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
沈予收拾好东西从房间里拿出来一个大箱子，她站在楼梯上，刚准备喊出口的骆一在看见自己母亲站在对方面前的那一刻全数收回喉咙里。恍然间她好像又回到了一年级，自己在父亲的车上喊路边走着的骆一的时候被父亲劈头盖脸地责骂，说自己作为一个女孩子，一点都不矜持，没点教养。
收敛起自己所有的情绪，她还是喊了一句：“骆一，你来给我搬一下，太重了我搬不动。”
骆一朝林姝欠了欠身，这才往楼梯上走：“你怎么这么弱，还校霸呢这都搬不动。”
沈予：“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正常的女的好吧。”
“噢？是吗？你居然是正常的吗？”
沈予：“我好想把你从楼梯上踹下去啊。”
两个人吵吵闹闹的样子让林姝一瞬间就想起来，骆一就是以前住在自己家里对门的那个小男孩，沈予的童年玩伴。
“沈予，你去哪儿？”
听见母亲的提问，沈予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都消失了：“我回学校去住。”
“那你周末不回来了吗？”
从这问句的语气之中，居然还能听出认真而不是明知故问，沈予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更明显了：“如果不是还没满十八岁，还需要监护人，我以后也不想回来了。”
“沈予！”林姝明显没有想过这个答案：“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爸爸妈妈一直是你的爸爸妈妈……”
“你自己没有注意吗？”沈予觉得好笑：“我有多久，没有喊你和沈君国爸爸妈妈了？”
说完，也没有去管林姝脸上的愣怔的神色，只是扭头跟骆一说：“我们走吧。”
两个人沉默的在玄关换好了鞋，沈予朝屋内鞠了一躬：“母亲，我走了。”
由始至终，都带着客套和疏离的语气。等到林姝再想去叫住她的时候，那两个人早就消失在了门口，走远了。
沈予一路上都没有说话，骆一也没有像平常那样去逗她说话，只是在她降下了出租车的车窗，窗外的冷风灌进来的时候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盖在了她的身上。
沈予抬了抬眼，抓住衣服往自己身上盖了盖，又安静下来。
这次的沉默维持了很长的时间，毕竟想得再多也还是一个尚未满十八岁的小姑娘，即使她努力去说服自己，去告诉自己，没关系，你已经很坚强了。但终究还是离开了一个地方，离开了那么多书都告诉你那是个会无限包容你的地方，哪怕知道不是，也还存留了一点点的奢望和侥幸的地方。
浑浑噩噩，沈予连蹭到脚边的毛毛都没有理会，径直进了房间，虚掩上房门倒在地板的懒人沙发上，整个人都陷进去，就像此刻的她，陷进情绪的黑洞里一样。明明想努力逃离，却敌不过质量巨大的恒星对她的拉力。如果真的有时间的奇点，那么自己大概会湮灭吧。
漫无边际地想着，想起了很多事情。
想起自己以前娇气包时候的模样，想起被人捧在手心上的童年时光，想起那些牵着父亲的手出去买西瓜水果的夏日夜晚，想起母亲端出一碗馄饨哄着还有起床气的她吃下的冬日早晨。
然后又想起三年级的时候被同班的小孩指着自己说自己是没爹妈的小孩的时候，想起自己第一次因为别人的欺负而偷偷躲在厕所里哭的时候，想起自己第一次忍不住还手把别的小孩打哭的时候，想起为了不让人欺负而去报班锻炼身体的时候，想起高中第一次打老师变成校霸的时候。
如果不仔细想想，好像很难找出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的证据。
可是，终究还是同一个人啊。
小沈予不是变得坚强了，她只是看起来坚强了。
小沈予悄悄地躲在大沈予的后面，拽着她的尾巴跟她说，你要柔弱一点，你要善良一点。
可是怎么能？
房门悄悄被推开，毛茸茸的头从门缝里探进来，确认小姐姐在里面之后，毛毛这才默默的从门的那边蹭到她的身边。
“毛毛。”沈予的声音轻的像在呢喃自语。
毛毛唔的应了一声，尽量靠近她趴下，头正好对着她的手心，还舔了舔。
“你知道吗，毛毛，我真的没有长大。”
“我好想好想长大啊，我好想好想变得坚强。可是我不行，我就是做不到。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受伤害了，却还是没有办法坚强。”
毛毛的爪子搭在她的手上，它知道的，她还是当年的小姑娘。
沈予抱住毛毛，把头往它一身毛茸茸的毛里埋着，就像小时候不高兴的时候一样。还好，还有东西没有改变。
等她彻底在这难过里睡过去之后，门外的骆一这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把姑娘公主抱的从毛毛身上移开重新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骆一牵了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不难过了，我会陪在你身边。”
梦里的沈予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回握住温暖的手，往自己的脸边上拉了拉，枕在了自己的脸下，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骆一只能在床边的地板上坐下，手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有点不舒服。但看她睡得很香甜，那就很好。
当沈予在夕阳的光里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骆一已经坐在床边睡着了，而他的手被自己紧紧地抓着枕在脸下面。
她的耳朵尖已经先于她尚未清醒的意识红了起来。
虽然很害羞，但沈予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舍不得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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