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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却不肯放十阎王离开太远,“弟弟还在地府勾魂名单里,怕是黑白无常还是会来吧?”
十阎王却是知道不会来了,事不过三,这勾魂使者来过两次,都阴差阳错没勾走魂魄,那便是说明此人有了其他运道,只需回去写了报告给阎王殿,自然有人翻阅生死簿,改了这命格了。
十阎王笃定道:“他们说了是勾魂铃坏了,勾错了人,等把铃铛修好了,自然不会来了。”
黛玉越发疑惑,听他行事对地府之事甚为了解,连地府勾魂手册都能知道!
十阎王完成使命,把手一摊,“好了,你别多问,该知道的自然知道,你只需知晓我在帮你便是了。你弟弟已无碍,你可得跟我去了吧?”
黛玉对他勾勾手,十阎王不解,她再往下压压手,十阎王会意蹲下来,他们俩高度差不多,黛玉满意了,点漆的眸子打量着十阎王,“你是谁?”
“我是大荒山青埂峰下三生居士癞头和尚!”十阎王有点私心,这“三生居士”是他自家平时用的小号,并不是癞头和尚的,但他不想就这般埋没自家,私下加了自己的别号,想来别人也不知道。
黛玉却发现了问题,她弯起黛眉,似蹙非蹙,“三生居士是什么?”记忆中红楼梦中并无此称号之人,这和尚生的如邻家水灵灵的小白菜,与书中那癞头形象甚不相符,如今还加个“三生居士”出来,怕是隐了真实身份,“那黑白无常为何怕你?你对地府工作手册都能知道,说他们勾的魂魄不全,流程是错的,还知道他们KPI考核。”
十阎王抓了下脑门,这姑娘太难哄了,真是让阎王秃头!“我唬他们的呢,恰好遇到两个糊涂鬼,自己也不清楚这勾魂流程。”
黛玉又问,“你为何要我随你离去?”
十阎王耐心解释,“你先天不足,命中注定一生体弱多病,多泪,若要解此厄,需得一生不见外人,不见落泪,方可尽善。我是来度你之人,你只需跟我离去,此生定能富贵平安。”
黛玉虽不知道他到底何人,但也探明他的意图,就是想急切带她离开,倒不似是解救她,倒似为自己解难一般。他越如此急迫,她越不能答应,跟居心叵测之人反着来总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黛玉摇头,“这里是我家,我不会走的。你又没生癞头,好奇怪的名字,真不是拐子吗?”小姑娘天真无邪地看着十阎王。
阎王哭笑不得,不得不再次重申了癞头和尚不一定长癞头的真理。
黛玉偏头,似乎被他说服了,又问:“你说我不能见外人,不能哭,你也是外人,我见过了,也哭了呀!”小姑娘话音软萌萌的,自有一种奶萌味道。
十阎王抓脑门,和尚难啊!和尚遇到精明的小姑娘更难!
瞧着十阎王抓狂欲哭模样,黛玉暗笑,这个和尚有些道行,需得好好利用才是,不能轻易放走了!她晃十阎王的胳膊,奶奶地道:“大和尚这么好心,不用带我离开爹娘,留在我家里保护我,好不好呀?”
好不好呀——
奶奶的尾音拉的长长的,软进人心里,蜜糖一般,融化了阎王千年黑气包裹的老心。
十阎王狼狈逃走,他失算的是这黛玉前世记忆未失,只把她当作幼童哄骗,若是知道她如此早智,定然不肯在她面前露出痕迹了。他只得去寻林海和贾敏,如此这般把黛玉的命劫说了一遍,林海夫妇听闻很是焦心。
黛玉确实生来不足,常年生病,医药不断,心智又早开,行事说话不像孩童,过慧易折,怕是不好养大,这和尚手段如此高明,硬是把全扬州城都束手无策眼看就要断气的小童从阎王爷手里救回来,定然不是凡人,但如果把黛玉任他带去修行,又割舍不得。
他们知道黛玉早慧,向来有自己主意,于是决定尊重黛玉意见,黛玉听完,抱着贾敏夫妇就哭,抽抽噎噎哭得十阎王都觉得是自己做错了,无名生出愧疚感。
好容易把黛玉哄好了,林海夫妇决定不送女儿离开,黛玉却拉了十阎王半旧的淄衣袖口,“你说对我好,那留下来和我们一起住,好不好呀?”
十阎王听着这软萌的“好不好呀”,差点就点头答应。
黛玉求了和尚,又说服林氏夫妇在家里建座家庙,让这和尚住下来。她的主意可正了,若是和尚真有神仙手段,日后自己有难他定然会出手,若是没甚手段,怕是跟了他去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供奉起来,也算是为润玉报恩。
林氏夫妇一听,倒无不可,便也诚恳求和尚,如此这般一番极尽奉承的挽留,那十阎王有苦难言,总不能强抢了黛玉离去,只得应了在林家挂单。
且说十阎王住下,家中人每日酒肉招待,仆人丫鬟伺候,锦衣玉食,很是惬意了几天。那林家是豪富之家,林府也是有名的江南园林,前有宅院,后有花园,那花园里奇石怪木,游廊假山,还有溪流蜿蜒九曲穿流其中,汇入一角落成一个荷花塘,塘边有亭有游廊有竹林,竹林掩映中是一座小小的抱厦,原本是贾敏平日修佛念禅之所,如今便做了三生居士癞头和尚的修行之所。
贾敏怕和尚生活不便,给他安排了两个未留头的小厮,和两个丫鬟,黛玉亲自看了,给他们改名,分别叫刀穗,枪缨,剑影,戟牙。
十阎王问她:“好好的男童女孩儿,你怎生取这般喊杀凶恶之名?”
黛玉不肯仰视十阎王,拉着他坐下,与自己平视,“和尚吃肉喝酒,想来也不是什么善与之辈,既能弹压阴间恶鬼,更是凶煞伴身,这丫鬟小厮如此名儿,跟你不是很配?再者名字不过个代号,和尚也计较身外之物吗?”
十阎王无话可说。
黛玉问他:“大和尚这许多称号,又叫什么名字呢?”
十阎王想了想,他确实是有个名字的,但是许久未人喊过,都快忘了,“你可以称我青华。”
自此林家等人称呼他为“大师”或“居士”等,只有黛玉偶尔恼了会直接呼他为“大和尚”或“青华”,十阎王也不计较,名字只是个称呼,并不看重。
留下青华,黛玉很是开心,这日她带了已经活蹦乱跳的润玉在园子里玩耍,只见润云穿着大红撒花洋缎小褂,深蓝撒花绫裤,穿着大红苏绣虎头鞋,戴着顶虎头帽,更显得虎头虎脑,粉嫩可爱。黛玉跟他身量差不多高,同色的小褂和绫裙,虎头鞋换成蝴蝶鞋,没戴帽子,梳着两只冲天辫。两人手牵手,容貌也有六七分相似,倒似一对双生子。
两人在亭子里玩耍,两位嬷嬷在太阳底下唠嗑,说着因近日润玉生病,老爷跟太太日夜照顾幼子,常在一处,忽视了几位姨娘,姨娘们闲得无聊便时常凑一起玩耍,耍牌、逛园子、做针线等。
刘姨娘昨日在黛玉面前说了几句酸话,说什么小小姑娘挺有主意,做主留了这么个年轻和尚在园子里住着,惹得她们都不能在园子里散心。
王嬷嬷道:“你可知道我们姑娘说了什么?”
赵嬷嬷问:“正想问你呢,那话我都记不住,听太太的夸赞说是有大学问的人才能讲出来的呢!”
“可不是。”王嬷嬷有点得意,自己奶大的姑娘,有本事她脸上也有光。
“我就记得一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意思是持心修正,一心像佛,外物皆是佛云,几位姨娘心思正,看着满室珠玉翡翠也不过是玻璃珠子,若是心思不正,看猫儿狗儿都觉得有碍礼仪道德。她呀建议,刘姨娘多读读《心经》,太太便罚了刘姨娘在屋里绣一副心经,给老爷今年贺寿之礼。听说刘姨娘在屋里哭呢,她不识得字,那心经多少个字儿,到秋日得绣完,怕是这几个月都不能出门了。”
黛玉耳里依稀听着两位嬷嬷说她的趣事,也不理会,家里主人家少,人口说是简单,但带着下人及家属还有佃户管事等等也得一两百人,哪里都有是非,只要不影响家族大的安定福宁,她也愿做个四五岁女孩儿,简答快乐一点。
至于林海屋里那几名妾室的恩怨情仇,自然有贾敏操心了。
正想着,润玉的虎头帽松了带子,一阵风来,吹落向荷花池,恰好飞向黛玉方向,她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小力小,跳起伸手却接,高估了这个身体的娇弱程度,这一跳起来跌下去,身子撞到亭子栏杆,那栏杆看这儿好好的,不知怎么就忽然断了,身小体轻,重心不稳,眼看就向荷花池滚落——
王嬷嬷看见,唬得大叫起来,忙向这边跑来。
正躺在假山上晒太阳的青华被吵醒,睁眼往下一瞧,只荷花池上一团掠影,倏尔似夹着千年万载的岁月砸向一池氤氲河水,浓雾弥漫中似有光华摇曳,风云流动。
他不明所以,只不假思索,撩起衣摆从假山上直接往前跳跃落进荷塘里,落脚踩在荷茎上,手一伸便接住了已半边身子落在水面的黛玉。
黛玉闭着眼睛,正道苦也,谁弄断了栏杆?
她双手乱抓,一手扯住一根莲茎,一手抓住粗麻的衣衫。
和尚身上有股与荷花相似的清香味。
很好闻,很安全,没落水已是万幸。
贾敏正在接待京中贾府来人,听闻黛玉落水,慌不迭地跑向花园,贾府来人正是贾琏,也跟了前来。
那贾琏才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未成亲,穿着深蓝提花锦缎的长袄,他怕表妹出事,急道:“姑母,后院都是婆子丫鬟,怕是不中用,我去下水救表妹,先走一步。”
贾敏女子体弱跑不太动,便推贾琏,“你且快去。”
那贾琏年轻也是热血性子,一路走一路脱了外袍随手扔了,露出里面的短打装扮,风风火火跑去了园子要去救人。
贾琏跑到,见一个年轻的和尚,抱着小小一团的黛玉从河池中提着一脚泥踏上岸来,不解问:“怎么有个和尚?”
王嬷嬷哭着喊着去抱黛玉,无人理会他,一个叫青鸢的小丫鬟没挤进去,抽抽噎噎,她识得贾琏,去岁来过家里,哭着道:“那是我们家的供奉,呜呜,姑娘没有落水,姑娘你还好吗?”
黛玉只是湿了裙子,但是吓得够呛,小心脏跳得厉害,心悸一阵阵,她一阵阵眼黑,难受从肺腑冲出,她连连咳嗽。
先天不足,自小体弱,心悸与晕眩结伴而来,看来又要犯病了。
她瞧见青华在拧滴水的白棉布衣服下摆,拉了他的衣摆软弱地求道:“救我。”
青华见她一张雪白的小脸毫无血色,原本灵动的眼也水汪汪的柔弱如一颗随时会碎掉的玻璃珠儿,瞬间心软,忙道:“好好,我给你熬副神药,保管你日后活蹦乱跳,身康体健。”
他从黛玉手里拿走那支被她水中胡乱扯起的莲茎,“就用它入药吧!”
黛玉因心悸而灰淡的眸子亮了,忍着咳嗽,伸出一根小手指,“说话算话?”
青华不解,黛玉勾住他一根小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了谁是小狗!”
青华——
堂堂阎王爷,能说话不算话?就算他反悔了,跟狗有什么关系?还跟一个小姑娘拉钩!
恰好贾敏赶来,化解了青华的纠结。
贾敏抱起黛玉,发现她不过是惊吓过度,松了口气。
贾敏亲自抱着黛玉回屋,黛玉还不忘指着荷花池的木栏杆,“太太,那栏杆断了。”
贾敏摸摸她的小揪揪,“知道了,我会查的,咱们赶紧回去。幸亏没事,有什么事我可怎么活!”
黛玉见她泪眼涟涟,脸色苍白,感受着她真心的疼爱,黛玉忍不住抱住贾敏的脖子,把小脑袋凑进贾敏怀里,“妈,我真没事呢!”
贾敏带着黛玉回屋,一群人都散开了。
贾琏被人送上衣衫,也不穿了,他跑了一身的汗,坐在塘边山石上从丫鬟手里接过手绢擦汗,问青华:“你便是救治好润玉的神僧?”
青华提了提湿漉漉的衣服,抖抖净水,“神僧当不上,倒是看出你日后夫妻难安、子息艰难,不若我回头也给你熬一锅莲茎汤,喝一剂保管你日后无忧。”
贾琏刚到议亲年纪,家里正与婶娘二太太王夫人的侄女儿议亲,那王熙凤是一起长大,极为熟识的,被家里当作男儿教养,自小便是如男孩子一般淘气,身子骨向来强健,他偷听过老太太和太太说话,说是熙凤臀圆腰细,看着就是个好生养的,这青华就这么看他一眼,脉都没摸一个,就断出他子息艰难?这话倒似是骂他雄风有疾了。
贾琏年少,未免气盛,指了青华便骂,“好个贼秃,不知道何处来的,逛了我姑母不说,还来逛我?小心我回头拆了你家庙,打砸了你的盂钵,好生让你懂得尊佛重道,多多在庙里念经,嘴下留德,少惹红尘。”
青华不理他,提了衣摆回屋去洗漱换衣,贾琏跟着他进了抱厦,只见一座小小的抱厦,绿柱白墙,门前栽种着竹子、芭蕉,还有两棵梨树,结着满树的果儿,分外幽静。
贾琏道:“这处院落还是我去年带来的图纸给的姑母修建的,原本她作为戒斋念佛短住的地方,如今可便宜了你。”
青华屋里摆设也简单,瓶儿罐儿字画等装饰都无,只摆了几盆花木,窗下搁着瑶琴,桌子一美人汝窑瓶,瓶中插着一枝新杏,想来是院中折来的。
青华自去梳洗,剑影和戟牙去找桶提水不提,刀穗便给贾琏倒茶,枪缨拿了那株从水里折来的莲茎欲扔了,青华在内室喊,“那莲茎我要熬药的,切莫扔了。”
贾琏道:“隔着墙你生了眼不成,这都猜到。”
青华把自己泡在热腾腾的水里,闭着眼道:“你们都叫我神僧了,总不能白叫。”
他敷衍着贾琏,却想着方才那一瞬间,看荷花池怎么看出了灵河的仙气来着?年纪大了眼花?
贾琏暗自称奇,喝着茶,想着这个青华倒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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