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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发髻散乱，绣着金丝凤凰的裙摆上沾满了血污，弄脏了那些闪闪发光的金色珍珠，可即使身处阴暗的地牢，她还是那么美，美得让我自惭形秽。那双含泪的眼睛像清晨沾满露珠的四叶草，纯净得几乎能看进心底。
我见过她，当今公主绯无双。
我依稀记得，某个饥饿的午后，我捡了半块发霉的干馒头坐在矮墙上啃着，看到战胜的大军归来，人们欢呼着喊她的名字。
绯无双轻轻掀开马车上轻薄的窗纱，优雅地朝着民众挥手。
马车后面是一只火红的赤炎麒麟，一个女人坐在麒麟身上。我踩在矮墙上努力踮着脚尖想看清她，她不经意地回眸，却震慑得我差点从墙上摔下来。
我知道，那就是夏九歌，传说中的清瑶上仙。
想象里的仙人应该胸怀天下，慈悲为怀，救世济民……
可是夏九歌的眼神却那么冷，好似尘世万物都卑贱如草芥。
她的脸确实与我相似，然而我没她那么好命，也没她那么厉害。
朔月赦打开地牢的门，优雅微笑：“无双，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在那里。”
绯无双怒视他：“师父说过她一定会回来的！”
朔月赦无视她的怒气，依旧笑得绝世美丽：“是，你说的没错。你看，她不是在你面前吗？”
听到朔月赦的命令，我缓缓走出来，迎面望见绯无双震惊的眼睛。
我双手紧握，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绯无双略带哽咽的声音像极寒的雪水浇注在我心里：“你的选择，就是他吗？”
我尽力压制自己颤抖的声线，声音很轻，是怕被绯无双听出破绽，“对不起，无双。我不想眼睁睁看着战争继续下去。只要我回到朔月赦身边，他就答应放过你们。”
绯无双难以置信地盯着我：“你相信这个刽子手的话？”
我的下巴微微点了一下，“是的，我相信他。”
“师父，你是怎么了？我不相信你会自投罗网，是不是他用我们来威胁你？”绯无双抓住我，眼底有泪大滴大滴落下来，“我不怕死，你不要为了我去投靠朔月赦。他们还在等你，如果连你都放弃了，我们还有什么希望？”
公主凄凉的泪触痛了我的心，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是她的希望，可现在我却站在了敌对一方。
“那你就去告诉他们，只要束手就擒，魔君绝不会伤害他们的。”我扯开她的手，说着冠冕堂皇的谎，“我本可以带着魔君找到他们，但我想给他们一个机会。”
“不！你不是夏九歌！”
绯无双的话让我心头一紧，仰起脸，却看到绯无双泪水朦胧的脸庞。
她的身体颤栗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但那双漆黑的眼眸却异常坚定。
“至少……你不是曾经的夏九歌！你忘记了吗，你是仙界的骄傲，你从来不会低声下气做别人的傀儡！夏九歌，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
绯无双的话重击了我的心。是的，我根本不配成为夏九歌，即使是她的替代品也不配。夏九歌是个传说，她连朔月赦这样如圣光般完美的人都不屑一顾，而我，即使再与她相似，体内流着的也是卑贱的贫民血液。
朔月赦不悦地搂紧我，语带暧昧：“别吓着我的九歌了，我很喜欢她这样，像一个乖巧的人偶。无双，你也应该学着乖一些，不然有可能会害到自己。”
话音刚落，绯无双就重重地摔了出去，长发泻落一地，我看到她颤抖的睫毛上停落着晶莹的泪珠，她紧紧咬住唇，喉间发出隐忍沙哑的哭泣声。
“只要把他们的下落告诉我，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魔宫会成为你最强大的靠山，即使你想做女皇都没问题。绯无双，总会有人为了权力金钱当叛徒，你若不做，就有别人来做，到时候你一无所有，连谈判的资格都没了。”
朔月赦牵着我的手退后几步，旁边的侍卫连忙关上地牢的门。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我没有太多的耐心。”
绯无双艰难地爬起来，咳了几口，地上立刻多了几滴鲜血。
我不敢去看绯无双的眼睛，手里的汗浸湿了朔月赦的手，他一定察觉到了，但他没有问我，他一直牵着我的手，走过阴暗的长廊。
地牢里关着很多人，每个人都用憎恨的目光看着我。夏九歌名气那么大，肯定有很多人认识她。他们看到了我与朔月赦手牵手，以为夏九歌背叛了仙界。
也许这就是朔月赦的目的，但我真的不在乎。
“你演得很好，虽然不像你以前会说的话，但我喜欢现在的你。”
朔月赦语气愉悦。
我把他的话当作表白，内心残存的愧疚立刻化为云烟。
“九歌，其实你知道我在利用你，对不对。”
我的脚步顿了顿。
朔月赦的话扰乱了我的心，让我从贪欢的梦里惊醒。
“为什么你明知道，还要帮我呢？”
“我不想让你失望，既然我选择留在你身边，我就会听你的话……”
“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朔月赦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夏九歌，从你救了我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我这条命是你的了，我没猜到的是，你会成为大名鼎鼎的清瑶上仙，你的手段狠毒众人皆知。就因为你杀的是魔界之人，所以你是别人口中的正义，而我只是死有余辜的恶人。为了你，我不惜背负魔界叛徒之名。我一直在想，只要你给我一点温暖，只要一点点，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朔月赦神色平静，纤长睫毛在眼睑投下暗影，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你将我锁在镇邪塔中，每一天都是煎熬。我唯一的期待只是看到你出现，可是整整三百年，你没有来看我一眼。终于，我失望了，我想我等的太久了，已经超过了任何爱的界限。我暗自告诉自己，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报复你，报复你的冷漠，报复你的残酷。这个念头像噩梦一样日日夜夜折磨着我。”
朔月赦的话让我有些害怕，但他眼底却始终没有半点戾气，那张堪与日月争辉的绝美面庞依旧安静娴淡，柔美得不起一丝波澜。
“恨得太久，爱也会被磨灭的吧。”
他叹息，轻似花语的声音却如重锤敲击进我心底。
他说这样的话，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我听不懂，更不想懂！
不敢考虑太多，我断然说道：“以前我很多事情做的不对，可我会改。我发誓不会再伤害你。我不在乎你利用我，如果我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才更加可悲。”
朔月赦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他惊讶地看着我，我握住他的手，浑身都在颤抖：“以前的事我都忘了，求你不要追究，我们从现在开始，重新来过。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只求你不要恨我……”
我不管不顾地说出这些话，不在乎朔月赦会怎么想。
我知道我现在像个孬种，真正的夏九歌肯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朔月赦那么爱她，一定会原谅她的。只要适当地示弱，他一定不忍心恨我……
果然，朔月赦看我的眼神变得柔软，嘴角浮起一抹弧度，温雅如白莲，“绯无双说得没错，你不再是曾经的夏九歌了。现在的你没有棱角。”
他温柔地问道：“你就做我的傀儡，可好？”
“傀儡？”我木然地望着他，对这个名词感到陌生。
“刚才你表现得就很好，以后也要这样。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听我的话。”
“那你……还会恨我吗……”
“只要你听话，我有什么理由恨你。”
朔月赦的话让我心安，一瞬间，我竟然幻想起和他的天长地久……
我渐渐习惯了在这里养尊处优的日子，每天侍女都会捧着名贵的珠宝供我挑选，琳琅满目的宝物堆满了整间房，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宝物，恨不得全身挂满所有珠宝。朔月赦从来不会因为我的贪婪而笑我庸俗。
他一点都不像残暴不仁的魔君，我开始相信他的话。
什么仙魔，什么正邪，这都是那些所谓正道编造的谎言，夏九歌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人，她披着正义的外衣，正大光明地杀戮。
但朔月赦爱她。
不管她做了什么，他都爱她。
我不敢恨夏九歌，若不是因为长得像她，我这辈子都不会遇到朔月赦。
我还是会做噩梦，白天强颜欢笑，夜晚惊醒，大汗淋漓。
我不知道绯无双是否答应与朔月赦的交易，我怕她供出些线索让朔月赦找到夏九歌。我怕这不真实的幸福被打碎。
我时常梦到自己又变成脏兮兮的乞儿，我说我是夏九歌，却没人相信。他们当我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魔君经过时，所有人诚惶诚恐地叩拜，我拨开层层人群喊他的名字，却被侍卫乱棍打昏，关入牢狱再也不见天日。
这短暂奢靡的生活像镜花水月，再也不属于我。
也许有一天，我会怀疑这段记忆的真假。
我太害怕了，有些东西，一旦得到了，就再也不能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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