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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线的清闲日子一去不返，红了之后她连轴转拍戏，最忙时一天只睡了四个小时。她戏路类型化，接到的本子良莠不齐，不过她本身对演戏算不上多么上心，只是借这块跳板一踩，因此来者不拒。等形象巩固得差不多，观众已经要看腻了的时候，嘉禾恰到好处地交给她另外一个类型的剧本，还是李斌写的。她接过来一看，登时萌生了同李斌私下聊天的念头。
因为这个剧本和她的人生经历太相似了。前半部分简直就像是他给她目前二十三年的人生写的一部传记，而后半部分的走向就很耐人寻味了。
早年父亲弃家出走，母亲独力抚养女主角，在女主角十五岁那年去世。女主为了生计被迫辍学经营小店，没想到就此开发出厨艺上的天赋。小店规模越做越大，美名远扬，有一位富商慕名前来，吃了老板的美食还看上了老板的美貌，于是果断发动进攻。富商喜爱小孩，渴望美满的家庭，但多年来没遇到合拍的真心人，如今与女主一见如故，谈恋爱半年左右就结婚了，日子幸福和谐。
经纪人在旁边摇头：“我搞不清为什么这样写，最近明明是鬼片比较流行。这个本子混杂在一众鬼片当中，冲突和戏剧性就稍微少了些，都不知道票房会不会大跌喔。”
许沁柔合上本子：“管它跌不跌，反正我也接了。相信李先生的嗅觉吧，说不定这部电影上映之后，温馨平淡走向的爱情片会火呢。”
“我就当你在自夸了。”经纪人笑道。
这部电影许沁柔拍得异常艰辛。倒不是表演难度有多高，李斌设计了很多出其不意的搞笑桥段，也不乏令人感动的部分，总的来说是一部能让人嘴角挂着笑意看完的电影，也并不会多么考验演员的演技。但或许是因为她夹杂了太多私人情绪在其中，拍戏时经常失控，要导演ng一遍又一遍。到最后导演都烦了，不断劝她对自己要求别这么高：“阿柔，你已经演得非常好了，是阿姐级别的了，这样鸡蛋里挑骨头没有意义。”
“不，我还是觉得刚才那段我没有抓住精髓，再来一遍好不好。”许沁柔央求。平生头一回，她对演戏有了执着，大概因为这部戏太像她真实的人生走向，若是敷衍，自己良心上过不去。如果向少锋在大荧幕前看到她不认真，恐怕也会失望的。
有时候这样想完，她会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向老板忙得脚打后脑勺呢，哪有那个闲工夫同她一个小小戏子计较这些。但是已经投入了这么多属于她自己的喜怒哀乐，如若半途而废，心中难免会不舒服。
要是她最后真的同向少锋修成正果，这部电影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他们两个专属的故事。将来某一天，他们或许会买来这部电影的录像带，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开着暖气，一边吃卤水鹅一边看这个故事，或许还会带着彼此的孩子回顾他们一起走过的种种。到时候她要指着荧幕上年轻的自己，告诉孩子们，妈妈当年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爸爸的，爸爸长得没有对戏的男明星帅，但妈妈绝不会因为这个就偷工减料。
她感觉自己恐怕真的对向少锋动心了。
这次拍摄，李斌没有到过现场。好不容易拍完，许沁柔推掉了其他活动和片约，回到旧家蒙头大睡了两天，睡得不知今夕何夕。醒来后准备重新规划下一步的走法，趴在桌上写自己的想法时，她收到了来信。
是那个女人寄过来的。
她想起原身的生平。都快忘了，那个女人曾经以这样的方式给了原身致命的一击。
拆开信封，果然是一家三口的相片。那个早就弃她们母女而去的男人，抱着他的儿子笑得开怀，她曾经求而不得的宠溺浮现在他每一个动作每一道皱纹里，带着蜜糖的气息。旁边的女人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带着将她苦苦期盼已久一切信手拈来的从容与轻蔑。
幸福甜蜜的一家人。
妈怒火上头时摔镜子，玻璃碎片四溅的清脆声音犹在耳畔回荡。地上还有一团一团的头发。
她没由来的感到头皮隐隐作痛。
第一张全家福照片后面写了一行字：你想爸爸了吗？
字迹算不上好看，但比爸爸秘方上的字还是要秀气些。
她说不上来自己在盯着什么看，等清醒过来，手上的笔已经将这行字以及那个女人的脸全部涂黑了。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自己父亲的脸一并涂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在她心里，他绝不无辜，背上一半的责任绰绰有余。
有人在楼下喊自己的名字。许沁柔手一抖，笔滚到地板上。她冲到窗边，看到楼下的人是李斌。
街坊四邻从他身边走过时，眼神都怪怪的。他也不介意，就这样喊，直到她现身。
“怎么是你？”她将店子大门掀上去，让李斌进去。
“许大美人真是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之情啊。”李斌笑道，“看到我不是向少锋，恨不得把我撵得远远的，是不是？”
“我怎敢？”许沁柔给他倒了杯茶，“我也没这个脸，你可是让我红起来的关键人物呀，感谢还来不及。”
“对啦，我就是上门来讨要你的感谢的。”李斌毫不见外，从袋子里拎出一只肥鹅，“好早之前就听阿锋夸你做的卤水鹅好吃，天下一绝，他把他知道的所有形容美食的形容词挨个罗列了一遍，但从来都看着我眼馋，就没给我带过。这次我可懒得指望他，直接过来找你了。哎，请我吃一顿卤水鹅，这个谢礼不算太过分吧，嫂子？”
许沁柔默认了这个称呼：“当然不过分，稍等，我这就下厨。”
这顿饭等的时间略长，但卤水鹅片端出来的时候，李斌吃得满嘴流油，顿觉此行不亏，等再久也认。他的吃相比向少锋当时还难看得多，许沁柔看着这宛如猪吃泔水的场景，感慨道：“我简直没法相信，那些小说剧本歌词是出自你的手笔，总感觉你比我更像厨子。”
“不能因为我胖就默认我会做饭啊。”李斌一抹嘴巴，咚咚咚灌了三碗粥下肚，“之前人家都说我像屠夫。”
“我和向少锋是你手下的肥鹅，你把我们片了。”许沁柔笑容变得有些令人捉摸不定，“阿斌——我就跟着向少锋这样叫你了，不介意吧——他究竟跟你说了多少关于我的事？或者你根本就是全凭想象写出来的？”
“唔，我承认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提到你，男人之间聊天，除了吹牛就是女人。但我保证我们没有说过你的坏话。”李斌吃得油光满面，他本来又长得不像正派人士，这让他的话可信度大打折扣，“他其实很少说到细节，也不怎么说你的过去——你有没有告诉过他啊？”
许沁柔摇头。对于童年的少年的一切，她一直讳莫如深，在向少锋面前向来是含含糊糊一笔带过。
“告不告诉这个，其实没有大碍，如果他真想知道，总是能查出来的。”李斌看来也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放心，我可没查过你。但看你反应，我的剧本里很多东西都言中了？”
许沁柔抿着嘴，一言不发。
“啊，你知道，小说家最擅长无中生有，但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真的切合了某些真相，让你不高兴了，我向你道歉。”
“别假惺惺了，你哪只眼看出我不高兴？”许沁柔嗤笑一声，“我倒是觉得，你写这个本子，是想暗示些什么。”
“我只负责写，写出来的成品就不关我事了，任凭你们怎么解读。你要觉得是暗示，那就是吧。”李斌往椅背上一靠，满足地打了个巨大的饱嗝，“不过看在卤水鹅的份上，我确实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洗耳恭听。”
“向少锋喜欢小孩子，很喜欢，做梦都想要一堆孩子。”李斌装模作样地勾了勾手指，示意她稍稍靠近些，秘密不能被别人听了去，尽管店子里除了他们之外没有第三人，肥鹅只剩下骨架，“他一直资助九龙城的一家孤儿院，有好几年了，时不时会去孤儿院看望一下小朋友们。不过这个消息大多人不知道，媒体也没爆料过。”
他掏出纸笔，写下了孤儿院地址。
“所以？”许沁柔接过纸条，塞进衣袋。
“所以什么，我就告诉你一个事实，你想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感谢款待。”李斌艰难地收腹，扣好皮带，摇摇晃晃起身走人，留下许沁柔盯着这个地址发愣。
两天后她看报纸，头条一行加粗的黑色字体格外夺目——
向氏集团原董事长向长青病逝。
许沁柔看着自己未来公公的讣告，才算是明白过来向少锋这段时间究竟在忙些什么。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终于知道李斌为何告诉自己那个秘密。
她翻出那张写了地址的字条，往九龙城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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