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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野又恢复了寂静。
夏歧缓缓吸了一口气,方才过度使用灵气,被毒摧毁着的经脉早就不满地反噬而来,如今停下一切动作,痛感反而更加清晰。
在霄山多的是殊死一搏,他与这疼痛倒像是两看相厌的老朋友,早就彼此熟识了。
他此时更关心的是杨淮的去向,那只诡异的黑手是怎么回事?
他以剑着撑地,手肘擦了擦颈间带着血腥味的潮湿:“刚刚那是传送阵?”
话音一落,他的手腕被轻轻扣住,一阵舒畅微凉的气息涌入四肢百骸,抚平着因疼痛生出的躁意。
是清宴。
夏歧一愣,紧蹙的眉反而慢慢松开了。
他趁机反手握住清宴的手,摸摸索索占尽便宜,低声笑道:“不是什么严重伤势,没伤到要紧之处,别紧张。”
清宴的目光缓慢而仔细地扫过他的浑身伤势,眉目一沉:“什么才算要紧?”
夏歧立马无所谓地回道:“灵台,神魂之类的……皮外伤总能恢复的嘛。”
对修士来说,肉.体上的伤并无大碍,就算他恢复得慢一些,也总归会好转。
除了痛感不会减弱。
这次清宴却没有在他的调戏里退缩,反而拎开了他胡乱摸索的爪子,一言不发地继续给他治愈伤口。
低沉着眉眼,看起来不太想搭理人。
闻雨歇重重咳了咳,有点做作的提醒意味,才凑了过来把一个瓶子递给夏歧:“打扰了打扰了,我这里有伤药。”
见三人凑在一处了,清宴才回答起夏歧之前的问题:“方才是召唤术,巨手有心魔的气息,杨淮此时应该到了主阵。”
夏歧把杨淮的三只锁魂铃打碎了,等于重伤了他的神魂,杨淮已在濒死之际。但这人依旧不顾一切地却主阵,恐怕还要再生事端。
他刚要说那还不快追,却见清宴看着秘境深处,面上有一丝凝重。
清宴:“我隐约察觉到秘境深处有封印的气息。”
其余两人皆是一愣。
此秘境在门外便有一道只有掌门印能安然往返的封印,为何秘境之内还有一道?
闻雨歇沉默片刻,先前在自家秘境陌生得如同外来探秘者,如今才联想到一些有用线索:“我猜测,那便是师父说过的,涉及百年前变故的痕迹。”
夏歧惊了,忍不住联想:“百年前,灵影山,沉星海蜃影……秘境深处不会真的通往沉星海吧?”
清宴沉吟几息:“沉星海魔气与妖气浓烈,的确有利于心魔滋生藏匿。”
夏歧刚要催着人出发,却忽然意识到,封印秘境的是长谣上一任掌门,更深处的封印说不定也出自长谣前辈之手,那么要守住的秘密定然也涉及门派。
就算闻雨歇此番邀请他与清宴一起探索秘境,他两终究是外人,主动要求去接触其他门派的秘密便是唐突,更何况与灵影山事件相关。
闻雨歇没有发话,他不能过于积极,又默默收回脚尖。
三人一阵沉默,闻雨歇自然知道他两在顾虑什么,她却没有犹豫,看了一眼两人。
“邀二位一同进来,便没有什么好掩藏的。前辈自是可信,夏歧也不用多说。继续走吧。”
夏歧听到这就忍不住了,追去与她并排:“不是,什么叫不用多说,你多说点?”
这两次三番的莫名亲和也太奇怪了,他回想自己生平,此番来陵州是第一次与长谣有接触,“闻掌门,咱两有什么亲戚关系是不是得明说一下,要是后来认错了可不得空欢喜一场……”
闻雨歇似乎觉得现在不是掰扯的时候,配合似的朝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
夏歧:“……”
虽说修士之间不在意年岁,他与清宴便隔了两辈……但一个长相年轻的姑娘用关爱晚辈的眼神看着他,让他瞬间被一肚子絮絮叨叨的疑问噎住。
清宴的注意力没有在插诨打科的两人身上,闻雨歇对夏歧的莫名亲和,他倒是早已有了猜测。
但此时不是谈论的时候。
方才那缕封印的气息若有似无,还在更深的地方,他的神识试探着追寻片刻,忽然琢磨出其他不对劲。
清宴忽然开口:“以杨淮这几年来炼取的灵气来看,与他开光的修为并不匹配。”
夏歧一愣,是了,他也没料到杨淮炼取了多年的灵气,竟然没有用来修炼,只到了开光。
片刻后,三人便没有心思再多想,呈现在眼前的场景令三人驻足一愣。
只见一个搭建在沉黑虚空的繁复法阵悠悠运转,法阵中心有一团一人高的黑色雾气,雾气浓烈得如同墨水翻搅,内核隐隐泛红,光是靠近法阵边缘便让人心神微晃。
而杨淮的身影正坐在主阵中央,他脊背岣嵝,正在动作癫狂地涂抹着什么。
夏歧敏锐嗅到一丝血腥味,蹙眉凝神,发现杨淮正用自己的血描摹着主阵中心的纹路。
“他在以血画阵?”
清宴面色有些凝重:“魔心包裹着一件法器,法器才是主阵阵眼。之前的所有灵气都是供给这个法器……”
夏歧难得见他言语间有停顿,正要追问,便听到清宴微抽一口气,“……法器中禁锢了一个灵魂。”
夏歧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去,被魔心包裹住的法器隐隐透出几缕细不可查的灵气。
用整个陵州的灵气与生息来供养一个灵魂?
“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么一看,杨淮从二十多年前,用先天灵根的孩子炼制法器开始,便开始了谋划?
闻雨歇蹙眉:“无论在做什么,总归不是好事,先阻止他!”
她瞬间打出一道刀光,不远处的杨淮却不躲不避,生生捱下了这一击,身形不堪重负地一晃,嘴里依旧念念有词,不肯停下手里的动作。
三人接近,夏歧不懂法阵,他只见杨淮目中无他物,更不理会他们接近,貌状癫狂。身下被鲜血描摹过的铭文发出诡异的红光,映进那双眼里,照亮了其中疯狂病态的狂喜。
夏歧背脊一凉,便听清宴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喝道:“阻止他!”
闻雨歇闻声便把杨淮踹翻在地,然而恰好晚了,那染满鲜血的手指刚好勾勒到最后一笔。
杨淮被利刃压在地上,双眼却亮得惊人,死死看着主阵中央的魔心。
夏歧只觉得有些不对劲,那双眼里的万分期待不像是等着搞死三人,倒与二十多年来坏事做尽的欲.望相匹配……
他微微蹙眉,杨淮到底在做什么?
夏歧转向清宴,从清宴面上看到从未有过的凝重神色,只见他看着主阵中央的血色蔓延至每一个铭文,却没有动作,仿佛已经太迟。
清宴缓缓抽出载川,逆着光的挺拔背影莫名带着神灵垂目的怒意。
他侧首把目光落在杨淮身上,杨淮的牙齿不由打起颤。
清宴冷声开口:“谁给你的法阵?”
杨淮命数已尽,本已不再畏惧,此时却忍不住在载川斩尽邪魔的威慑下微微颤抖,却依旧死死盯着魔心:“他要醒来了……他要醒来了……”
夏歧转头看着魔心,发现魔气翻涌得愈发剧烈,不由喃喃:“你在供养什么……”
清宴眸光一动,掠过一抹似悲似叹:“魔心法器中,有一个年幼的灵魂。”
夏歧倏地睁大眼,浑身如坠冰窖,心脏如同被揪起……
他的识海中忽然闪过那段时光里,杨淮某些时候看着一群孩子,面上无意识露出的怀念之色,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慢慢滋生……
闻雨歇却没忍住,咬牙把刀锋又压低了几寸,已经见了血,若不是法阵还未破,她几乎想一刀劈了杨淮。
“你竟为了复活自己的孩子,去戕害无数无辜的孩子——如此畜生行为,简直不配活着!”
夏歧站在原地,忘了该有什么反应。
他曾经无数次猜测过杨淮的动机,最后归为纯粹的邪恶。
时隔了二十年,真相才在此刻缓缓冒出水面,却让他从心底涌起一阵寒意恶。
杨淮咬牙嘶声:“我是不配活着,我即便是下了无间地狱,也要让他醒来……”
清宴却摇了摇头,淡漠的话语无比残酷:“这法阵复活不了任何生灵,谁也醒不过来。”
杨淮剧烈一颤,又笑得咳出血:“多年筹谋,你以为我不识法阵?”
清宴冷冷睨了他一眼:“没学好。”
他转身走到法阵前,法阵诡异的光晕把他的侧脸轮廓勾勒得冷锐锋利,“世间生死本不可逆转,任何生灵皆是如此。此组合法阵的确包含了传闻中的复活法阵。你若再精进一些,便能看出这不过是召唤妖邪的铭文。”
再此处召唤妖邪,夏歧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杨淮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毕竟多年深信不疑,怎会临阵被另一番言论推翻。
他不再看三人,只是死死盯着慢慢胀大的魔心。
血色法阵的光忽明忽暗,如同呼吸,旷野被逐渐刺眼的血色照得一阵阵发亮,三人面色皆有几分凝重。
阵已经成型,已经无法阻止了。
不断挣扎着翻涌的魔心如同被惊醒的巨兽,浓重黑雾慢慢生出形状,化成为一只巨大的鱼。身形扁长,尾鳍如裙,声似吟唱,却让人心神一颤——
这便是早就被所谓的复活法阵召唤来的妖邪,此时才被杨淮唤醒了。
夏歧一眼便认出是海神燕,这灵兽是海洋里难得一见的美丽生灵,栖息在深海。这么巨大的身形,生前应该开了灵智。
已经吞噬了魔心的海神燕绕着阵眼法器巡了半圈,法器没有了魔心的包裹,蓦地裂开,从中流淌出一团充满怨气的亡魂。
杨淮的眼睛几欲滴血:“不是他……不是他……”
清宴声音冷沉:“你把他禁锢在法器里二十年,早已无法入轮回,他怎能不怨不恨。”
杨淮如绝处求生一般挣脱了闻雨歇的刀刃,也在脖颈上留下长长的伤痕。
他跌撞踉跄着走向灰黑色的怨魂,只见终于挣脱束缚的怨魂尖啸一声,愤怒地冲向他来——
与此同时,海神燕俯身而下,敞开巨口,把怨魂与杨淮一并吞入腹中。
身形徒然胀大了几分,发出一声悲哀而愤怒的低吟,久久回荡在四野。
它缓慢在上空巡回几圈,身影倏地加快,无声而迅速地滑翔进秘境更深处——
清宴感知到封印的地方!
夏歧忽然意识到,清宴最开始问杨淮是谁给的法阵……
主阵落在此处简直精心谋局,若是秘境勾连着沉星海,法阵召唤出的必然是沉星海里化魔的妖灵。
海神燕擅长用歌声迷惑往来船只,化魔后如同迷惑心智的魔妖兽一般,也会被魔心吸引而来。
夏歧越琢磨越心惊:“我怎么觉得,杨淮一番筹谋,最终是给魔物送食物来的……”
无论是魔心,满载灵气的怨魂,还是杨淮本人,都为了此刻能壮大眼前的魔妖兽。
闻雨歇面色凝重地看着秘境深处:“给他法阵的人居心叵测,从一开始便是针对秘境封印!”
清宴的神识追着海神燕而去,隐约察觉到封印背后有沉星海的气息。
他慢慢蹙起眉:“原来陵州魔患的目的,正是这个秘境。”
夏歧蓦地反应过来,慢慢睁大眼。
杨淮也不过是这场局里的一枚棋子。
他自以为得到了复活亲人的方法,多年谋划,最终被他人当成了钥匙。
只等时机成熟,以他的血开启法阵,放出魔妖兽,冲开沉星海封印。
封印结界一破,秘境势必成为勾连起沉星海与陵州的通道。
届时,沉星海足以毁天灭地的妖气与魔气乱流会卷向陵州,甚至牵连云章各地。
这便是这场魔患必须选择锦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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