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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三运顿感压力山大。他是在农村长大的,比城里人更了解农民。总的来说,绝大多数农民都是很淳朴的,是通情达理的,但也有极少数农民很难缠,不仅自私自利,还蛮不讲理,对付这种人,一味的讲道理是不太可能奏效的,必须要用胡萝卜加大棒,软硬兼施才行。
钱三运了解到,遇难者名叫常小春,青山县龙门桥镇人。常小春以前是农民工,近年来,在建筑工地干上了小包工头,手下有十多个工人。事发时,常小春正在建筑工地指挥手下工人干活,由于没戴安全帽,被倒塌的钢筋戳穿脑袋,当场死亡,死状很凄惨。
常小春的亲属先来了三个人,死者老婆、小舅子及年幼的儿子。一开始他们还以为常小春只是受伤入院,当得知常小春已经死亡后,情绪失控,要求见死者,又没得到准许,一气之下,便打电话从家乡叫来了三十多个亲友。当时的小分队队长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说要给予常小春的家属四十四万元的高额赔偿,然而,他们根本就不为之所动,要求赔偿金额少于一百万元免谈。常家人多势众,他们不仅与小分队成员发生了肢体冲突,破坏了宾馆部分财物,还嚷嚷着要去殡仪馆,扬言要将死者尸体抬到市委市政府。
这个烫手的山芋不好接,可是,邢栋梁亲自点将,钱三运只得硬着头皮将小分队队长这一只有责任没有什么权力的临时头衔接下来。
钱三运跟着邢栋梁赶往接待常家人的云川宾馆时,见宾馆大院内黑压压的都是人,有常家亲友,有小分队队员及其他政府官员,有维持秩序的警察,还有围观的群众。
邢栋梁是市民政局局长,临时兼任善后处理工作小组组长,是在场的最高级别官员,然而,他有一个致命身体缺陷,先天性身材矮小,一米六出点头。站在人群中,完全没有身高上的优势。
“大家静一静,邢局长有重要指示!”市民政局办公室主任檀奇斌大声说道。
“什么狗屁的局长!多大的官?”一个楞头青叫嚷着。
钱三运注意到,闹事的常家亲友有不少年轻人,这些年轻人一看就不是善类。这可以从他们的眼神可以看出。人的嘴巴会说谎,但眼神不会。
“邢局长是市民政局一把手局长,正处级领导干部,这次善后处理工作就是他负责的。”檀奇斌扯着嗓子喊。
“什么民政局官政局长!我们要市长直接和我们对话!”又一个凶神恶煞般的青年在大嚷。
钱三运轻声吩咐赵岩:“你打听一下,死者常小春的家庭背景,还有他的小舅子,都是什么来路。”
赵岩领着任务走了。
现场气氛一阵混乱,常家亲友似乎不买邢栋梁的账,说要么市长亲自过来和他们谈,要么他们就去殡仪馆,将尸体抬到市委市政府大院内。
有二十多警察在维持秩序,还有一些增援的警察正在路上。毕竟不同于其他的闹事,警察只是负责维持现场秩序,并阻止常家亲友走出云川宾馆,他们并不抓人,当然,他们也没接到抓人的命令。
邢栋梁很是着急,大声喊:“我就是市长派过来处理此事的,大伙儿去会议室,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什么问题都可以谈。”
有个小青年嚷道:“你能做得了主吗?如果做不了主,趁早走人,不要耽误我们时间!”
钱三运终于忍不住了,站在邢栋梁的身边,大声说:“只要是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我们是做得了主的,违背政策的事,你们闹事也没用!我建议大伙儿去会议室,大家坐下来谈。”
一个年轻人瞪着眼问:“你又是谁?好大的口气!”
市民政局办公室主任檀奇斌解释道:“他就是市政府何胜利市长的秘书钱三运。钱秘书到了,就相当于何市长到了。”
钱三运说:“各位乡亲父老,我是钱三运,也是青山县人,任市长秘书之前,我相继在高山镇、县政府办、县委办工作过,也许大家对我没有什么印象,但是,我如果说出乔丹乔峰父子,大家一定印象深刻吧?”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乔峰父子与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也是黑社会?
钱三运接着说:“乔峰父子为非作歹,祸害一方,人民群众对其深恶痛绝,他们的覆灭是偶然,也是必然。当然,不谦虚地说,乔峰父子的覆灭有我的功劳。”
人群议论纷纷。邢栋梁也大惑不解,钱三运扯得也不着边际了吧。
钱三运继续说:“常小春遇难是件很不幸的事,作为他的亲友,你们悲痛的心情我能感同身受。你们有一些过激行为,我也能够理解。你们的合理需求,政府部门会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给予解决的,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们,任何时候都不要做触犯法律的事。”
钱三运软硬兼施的一席话将常家的亲友们镇住了,准确地说,是把那些楞头青给镇住了。
“好吧,我们先去会议室,看他们耍什么名堂!”一个青年大手一挥,一群人很听话地跟着他去了宾馆会议室。
钱三运通过打听,知道这个青年就是常小春的小舅子盛平炳。从盛平炳的衣着服饰、言语动作看,他应该是混社会的,那些小年轻应该是他的小兄弟。因此,常小春死亡赔偿金的处理有些棘手,弄不好就会演变成一场群体性事件。
云川宾馆有几个会议室。这个会议室规模不小,能容纳三十四人,尽管如此,一大群人进了会议室,还有很多人没有座位。会场乱糟糟的,有人抽烟,有人打电话,有人在高谈阔论,还有人在放声哭泣。这样混乱的局面是根本无法会谈的。
檀奇斌叩了几声桌子,扯开嗓门喊:“大伙静一静,这么吵闹怎么谈事情呢?”
说了和没说一样,人们依旧我行我素。檀奇斌又嚷了两声,收效甚微。邢栋梁一脸无奈地望着钱三运,意思是说,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安静下来。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钱三运敏锐地注意到,这三四十人当中,常小春的小舅子盛平炳是领头人,其他人,特别是那些小年轻唯他马首是瞻。搞定了盛平炳,就搞定了这群人。
钱三运指名道姓地说:“盛平炳,你让大伙儿安静下。”
盛平炳一愣,瞥了钱三运一眼,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可终究什么也没说。
钱三运用指关节敲打桌子,瞪着盛平炳,一脸严肃地说:“盛平炳,和你说话呢。”
盛平炳本来是没将包括钱三运之类的官员放在眼里的。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类,打架闹事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这次姐夫非正常身亡,觉得理在他一边,他更有底气与政府对着干。此前与他谈赔偿事宜的小分队队长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然而,对于新来的这个叫钱三运的市长秘书,他内心里是惶恐不安的,如果钱秘书所言属实的话,那就更不好对付了,乔峰父子那么牛逼轰轰的人物都覆灭了,他这条小鱼小虾还能蹦哒多久?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刚才悄悄地给在青山县道上混世的狐朋狗友发了条短信,进一步了解钱三运的为人。不过,目前还没收到回复。在不了解钱三运的真实背景时,他不想两人之间的关系闹得太僵。
于是,盛平炳朝众人挥挥手,大声说:“大家静一静,有理不在声高。我们现在和政府先谈,谈不拢,我们再采取下一步措施。”
钱三运冷冷地说:“盛平炳,你们三十四人当中,谁说了算?”
盛平炳脱口而出:“是我,我是常小春的小舅子。”
钱三运又问:“你一个人说了算?不需要其他亲友同意?”
盛平炳吞吞吐吐地说:“那,那也不是吧,还要征得我姐姐同意。”
盛平炳的姐姐在一旁哭哭啼啼的,见盛平炳这么说,开口道:“平炳,这事你做主就行。”
钱三运轻咳一声,很有气势地说:“有理不在声高,说得太好了,我完全赞同。盛平炳,我们这边三个人,你们那边也推选三个代表,我们三对三谈判,很公平。其他无关人员全部出去!”
钱三运盛气凌人的样子,盛平炳心中非常恼火,他觉得有必要狠狠杀杀这个年轻官员的威风,正要开口说话,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一看,愣了,短信是这么说的:盛弟,这个钱三运在青山工作时,可是个呼风唤雨的角色,你一定要悠着点,别让他将你的小辫子抓住了。
盛平炳哪敢发火,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我们这边留下我、我姐姐、还有我姐姐的公公,其他人暂时都出去吧。”
不仅是檀奇斌,连邢栋梁也很惊讶,盛平炳这么难缠的家伙,在钱三运面前怎么像乖孙子似的?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市长秘书吗?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钱三运能够摆正自己的位置,有邢栋梁在,他不能喧宾夺主,于是说:“邢局长,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邢栋梁点头道:“好的,小檀,你负责记录。”
邢栋梁当领导久了,形成开会必有记录的习惯,其实,这次谈赔偿,记录本无多大意义。赔偿谈不拢,协议不签字,记录再详细又能如何?
檀奇斌不敢说二话,很听话地拿出纸笔,像模像样地准备记录。
邢栋梁开门见山地说:“关于常小春之死,如果按照国家标准,只能赔付二十二万元,我们从人道主义出发,考虑到他家的实际困难,可以给予适当的关照,但是,你们不能漫天要价,更不能无理取闹!”
盛平炳虽然内心里惧怕钱三运,但对于赔偿款的数额,他并没有松口,说道:“关于我姐夫之死,我想谈三点:第一,查明死亡真相,他究竟是怎么死的,是你们所说的失足坠亡还是其他原因。第二,你们口口声声说坚持人道主义原则,难道连让我们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吗?第三,关于赔偿金额,我们一开始就说了,少于一百万免谈。一百万不算多,你们想,我姐夫的父母亲年龄都大了,养老需要花钱,姐夫的孩子抚养成人需要花钱,姐夫今年才三十岁,按照你们公务员六十岁退休算,他还能工作三十年,每年最少能挣个三四万吧,光这一项就是百万了,这还不考虑货币贬值。”
实事求是地说,盛平炳说的一番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并不过分。然而,真要按照他说的做,是不可能的,市政府怎么可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邢栋梁不紧不慢地说:“我来一一回答你提出的这三个问题。第一,关于常小春的死亡原因,之前我们就说了,是不慎从工地上摔下来,这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也不可能牵涉到刑事案件,如果是刑事案件,也无需我亲自出面了。第二,关于与死者见面,我们从来没有,也不可能剥夺你见姐夫最后一面的权力。当然,这是在赔偿协议签订之后、遗体火化之前进行的。第三,关于赔偿款的计算,国家有明确的标准,我愿再次重申,从人道主义出发,我们给予的赔偿超准高于国家规定的标准。”
盛平炳冷笑道:“我怎么听说,这次我姐夫的死亡是因为市广电大厦在建工程突然倒塌,而且一下子死了十几个人?如果只有一两个人死亡,赔偿协议应该是施工方与我们签字,怎么会兴师动众,惊动你们这些大领导?不仅有市民政局局长,甚至连市长秘书都惊动了?你们是不是想隐瞒什么?赔偿数额一事我也不坚持了,我现在就是很想知道我姐夫究竟是怎么死的,这次一共死了多少人!我保留向省里、甚至中央有关部门检举揭发的权力!”
打蛇打七寸,盛平炳的这一番话就像打了邢栋梁的七寸,他顿时头晕目眩,支支吾吾地说:“你,你知不知道这次有个网友在网上造谣被市公安局抓住了?”
盛平炳不屑一顾地说:“我对我说的话负责,如果上级有关部门证实我是造谣,我甘愿承担任何法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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