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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跟马有财离开的时候是黄昏，赶回来的时候早就过了子夜，外面天都蒙蒙亮了。
偏巧沈府的家丁起得早，因为他们要打扫庭院，浇花，还有做早饭。
大门刚刚开启，马有财赶着马车就进了沈府的大院。
半路上，大红就为他松绑了，让男人来赶车。
“喻……！关门！快关门！鞑子兵来了……！”马有财一声吆喝停下车，先让家丁将大门关闭，然后马不停蹄奔向了陈浩的屋子。
当时，陈浩跟云萝还没起，俩人抱在一块，忽然闯进去，把这两口子吓一跳。
“狗曰的马有财？你干啥？为啥不敲门就进我的房间？”陈浩气急了，真想一巴掌将他糊出去。
老不正经，一定是想偷瞧我媳妇不穿衣服的样子……表脸。
云萝也被惊醒了，看到屋子里有生人，女人嗷地一声缩进棉被里，将脑袋埋在了丈夫的怀里。
“陈浩……快，快起来！有鞑子兵来了……。”马有财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扯上陈浩的手臂往外拖。
“你住手？拉糖人呢？老子没穿衣服，到底咋回事儿？”陈浩问。
“来不及解释了，雪姬……雪姬回来了，就在外面的马车里，在被鞑子兵追赶！他们已经把沈府包围了。”
马有财解释不清，陈浩也听了个迷迷糊糊。
他早知道老马没事，忽然回来一点都不奇怪。
外面响起了马嘶声，也响起了敲门声，大门被敲得叮叮当当作响：“出来！里面的人出来！要不然我们就烧房子了！！”
二十多匹马来回盘旋，马蹄声在地上踏踏乱响。
陈浩吓一跳，立刻感到了不妙，赶紧穿衣服。
衣服穿好，他抄起墙上的唐刀跳出屋子查看。
先是看到了院子里的马车，马车上正在隐隐滴答着鲜血。
挑开轿帘子仔细一瞅，只见大红坐在车里冲他微微一笑，女人的脸色很惨白。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女孩，那女孩正是雪姬。
再次见到雪姬，陈浩的心里不知道啥滋味。
要知道，雪姬应该在金帐汗国啊，这儿距离金帐汗国好几千里呢。
她为什么会回来？外面的追兵又是那一部分的？
女孩已经晕死了过去，身上好几处箭伤，还有刀伤，一定跟人经历了一场大战。
而且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知道跑了多久。
“雪姬！雪姬！！”陈浩瞬间把雪姬抢过来抱在怀里。
看到男人的第一眼，雪姬微微一笑：“老公！突厥国……完了，我爹……死了，钦察汗国的人……追我。”说完，她又晕了过去。
明显是失血过多。
虽然女孩的话不多，但陈浩已经听出了个大概。不用问，突厥国完蛋了，金帐汗国也遭遇了重创。
钦察汗国灭掉了突厥老汉王的土地，杀死了雪姬的父亲还有叔叔，女孩死里逃生，越过重重大漠前来找他，跑到山西就支持不住了。
于是，陈浩冲着屋里喊：“云萝！玉环！快出来，救人啊……！”
这时候的云萝跟玉环已经穿好了衣服，玉妮也出来了。
几个女人扑过来一瞅，二话不说将雪姬拉下马车，抱进了屋子里。
看着女人骨瘦如柴的身体，瞧着她一身的伤痕，陈浩的怒火窜天而起。
他抄起武器抬腿冲向了大门，咣当！大门被他拉开了。然后一个飞跃窜上了大街。
大街上一大群人，果然一个个都是蒙古兵的打扮，但他们绝对不是来自北元。
因为他们的军装陈浩认识，分明是钦察汗国的士兵。
也就是说，雪姬足足被他们追了五六千里地。
这样欺负我的女人，老子跟你们拼了！
陈浩眼睛一瞪，抄起唐刀就杀进了人群。
虽然心里生气，但他没有下死手，仍旧不想杀人。
所以他打架用得是刀背跟刀杆，教训一下他们算了。打跑为止。
二十多个人顷刻间在马上跟陈浩打作一团，兵器叮叮当当撞击。
陈浩在外面打，马有财在院子里挑开了马车上的轿帘子，他说：“大红，到地方了，你咋不下来？”
大红没有动，反而微微一笑：“有财哥……。”紧接着，女人的身体轰然倒塌，趴在了车厢里。
老马顿时吓得浑身颤抖，眼前的一幕弄得他目瞪口呆。
只见大红的后背上乱七八糟插着无数根利箭，密密麻麻。
每一根利箭都射在她宽阔的后背上，足足进去肌肉五六寸深，而且每根利箭上全都淌着鲜血。
原来，顺着车厢滴答的鲜血根本不是雪姬的，而是大红本人的。
她用自己宽厚的身体保护了心上人的安全，马有财跟雪姬才会安然无恙，而自己的生命却被一点点剥夺走了。
“大红，大红——！”马有财立刻觉得天旋地转，他傻了，呆在那儿久久没动弹。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才颤颤抖抖靠近女人，抚摸了一下她的脸。
大红的脸上没了温度，眼睛也合上了。
马有财慢慢上车，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女人抱起，紧紧纳在怀里，一双老鼠眼里滴下两行老泪。
他看到大红向他走来，是十年前的大红。
女人很胖，但很年轻，她的脸好像一张被拍平的锅底，鼻子不高，眼睛不大，嘴巴也是扁平的。
但是很白，是那种健康的粉白，脸上没有痦子也没有雀斑。
女人呼喊一声：“有财哥……。”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想起了十年前跟她拜堂，女人把他按在土炕上的情景，想起了大红糟践他，对他捆绑，滴蜡，鞭子抽。
但她又很疼他，因为她的男人只有她能伤害，别人不行。
他穿过大红亲手为他做的衣服，也穿过女人亲手为他做的鞋。
女人的手掌很肥胖，上面净是坑，但却非常巧。
她喂过他饭，喂过他吃药，晚上冷的时候还为他盖被子。
至今他不知道大红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人还是坏人？
直到最后的一刻他才知道女人的心里只有他，不然也不会等他十几年。
从前的生活幻灯片一样在马有财的脑海里闪过，可现在的女人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临死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只喊了他的名字。
发现他没事，她的心释然了，明知道自己会死，也觉得值了。
他不恨她，一点也不恨，因为她爱他，把他当做世界上唯一的宝贝，比银库里那些银子加起来还要值得多。
而且她已经为他付出了生命……。
“大红……大红！！”马有财终于哭了，涕泪嚎啕，伴随着天空中的彤云密布。
天上的雨终于下了起来，将他全身浇湿，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忽然，马有财疯了，瞬间松开女人扑向了陈浩的屋子。
进屋他就往炕下面摸，稀里哗啦，陈浩的武器箱被拉了出来。
马有财没有来过沈家，沈家的门也是大红半路上告诉他的，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女人已经中箭。
但他知道陈浩的武器放在哪儿，在应天的时候，那些装备都是放在陈家的炕底下。
现在到山西，也应该放在老地方。
果不其然，箱子一开，马有财首先拎起了陈浩的那把冲锋枪。然后他的眼睛红通通的，直接跑到了门外。
屋子里，玉环在照顾雪姬，大门外，云萝跟陈浩正在跟鞑子兵打得不可开交。
马有财拎着冲锋枪出来，冲陈浩跟云萝大喝一声：“不想死的闪开！！”
陈浩跟云萝猛一回头，瞧见那挺冲锋枪立刻明白咋回事儿了。
马有财要跟那些鞑子兵拼个你死我活。
还好他俩腿脚快，身子一闪躲开了。与此同时，马有财手里的冲锋枪也开了火。
哒哒哒……仇恨的子弹冲破枪膛，直奔那二十多个鞑子兵横扫了过去。
别管被打趴下的，还是在马上的，包括那些马，全都被子弹穿出一排排窟窿眼儿。
大门口硝烟弥漫，马有财咬牙切齿，将对鞑子兵的仇恨和对大红的恋恋不舍一股脑宣泄。
二十多个鞑子兵倒霉了，根本没明白咋回事儿，就被纷纷扫落在地上，秋风扫落叶一样。
那些马也灰灰一阵嘶叫统统倒地，地上瞬间飞起鲜血一片。
鲜血跟雨水混合，又在大街上乱淌。二十多个士兵一个也没跑掉，统统变成了尸体。
陈浩差点吓懵，立刻过去抢夺：“马有财，你狗曰的干啥？不能乱杀人啊！”
可马有财根本不听，扳机也没停，直到一梭子弹打完，又把地上的死人扫一遍，枪膛里没有子弹飞出他才住手。
“老马！你到底咋了？出啥事儿了？”陈浩从来没见过马有财这样。
这孙子怎么成了一条疯狗？
马有财没有搭理他，身体晃了晃，手一松，那挺冲锋枪掉在了地上。
然后，他脚步踉跄再次上去马车，将大红死死抱紧。
他说：“大红！咱走，我带你回家……回咱们自己的家！”
缰绳一抖，马车就那么走了。
这时候陈浩才发现大红已经死了，被外面的人射成了一只刺猬。
陈浩知道雪姬的伤没事儿，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于是他立刻上马，跟着马有财追了过去。
“老马，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想说两句好话，宽慰一下他的心。
可马有财还是没搭理他。
马车在杞县的乔家停下，马有财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然把大红抱了起来。
他一步一跌，趔趔趄趄，好不容易走进屋子，靠近土炕，把女人背后的箭一根根拉出来，这才将她轻轻放倒。
他找到了大红的新衣服，那是十年前她嫁给他的时候穿过的嫁衣，帮着女人换上，他还用热毛巾帮着她洗了脸。
大红俊美了，跟她当初成亲的时候一样，女人的表情很平淡，应该很幸福。
然后，马有财又脱了鞋，上了炕，拉被子盖上了自己跟大红的身体。
他在满足她最后一个要求，当初成亲是强迫的，自己根本没主动。
今天，他要主动一次，这样，大红的心愿就得逞了，死了也就满足了……。
马有财没有哭，反而笑了，说：“大红，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下辈子你还在这儿等着我，咱们约好了，来生在这里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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