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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睛一瞧,最外面瘦瘦小小一团的可不就是徐小八。这些画报杂志都是从上海过来的,不是期期都有,想抢到手绝非易事,他甚至都没能挤进去看一眼封面,所有存货就都卖完了。
“你那么想看啊?”许沁柔从后面拍他肩膀,“真的想看,下回就少吃点糖葫芦,钱省下来填补精神的空虚啊,就知道顾着肚子。”
徐小八手上还高举着一串糖葫芦,完完整整一颗不少。闻言他气呼呼地把糖葫芦往许沁柔手里一塞,头也不回地朝街道另一边走。
“哎哎,我说错什么了?”许沁柔在后面追,“真是翻脸快过翻书——你慢点!”
走到街角,徐小八转身,瞪着她手里的糖葫芦:“你不吃?”
“我?”
“对啊,买给你的,刚刚不是嫌我的口水恶心吗。”他声音怏怏的。
许沁柔二话不说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糖葫芦已经冷掉了,变得僵硬死板,嚼在嘴里口感极差。但小男孩一片真心她着实不想辜负,硬是吃得一口不剩。随着她越吃越多,徐小八脸色也由阴转晴。小孩子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不过五分钟,两人又有说有笑地回去找师兄了。
“等我将来成了红角儿,有钱了,我一定把所有画报都买下来看个痛快。”他对许沁柔抒发自己一腔豪情壮志。
“真的有钱了,你大可以直接去上海看,说不定还能跟她们合影。”许沁柔笑道。
“好!那我就直接去。还要包了所有糖葫芦摊。”
两人晃晃悠悠跟上大部队,在天桥底下绕了一圈就回去了。师父眉头紧锁,情绪看来不是很好,打人的力道比平时重。苦日子过了将近一个礼拜,个个愁眉不展,许沁柔身为唯一的姑娘,想说点什么活跃气氛,却组织不出语言。这段时间饭菜的量都比往日少,清汤寡水的,白天还要出去卖艺,孩子们大多在长身体的阶段,晚上饿得睡不着。肚子填不饱,任何安慰都是枉然。
终于有一天早上,师父把戏班子聚在一起,宣布换住处。
他们收拾好为数不多的行囊,搬到了一处更小的院落。师兄们挤一间大通铺,许沁柔一个女孩子不好跟男孩们一起睡,于是搬进了隔间。木板隔音效果极差,熄灯之后师兄们夜聊、半夜的呼噜声和梦话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白天若是不太累,他们聊天时间就会久一点,直到师父催促他们快点睡觉不然挨板子。
吃不饱的时候,男孩们最爱畅想有钱之后吃点什么好的。他们没太大追求,毕竟没听说过多少好东西,一个二个只想着驴肉火烧、炸酱面和烤鸭烤鸡。许沁柔每每听到这些这些食谱,就不由自主回想起自己借着原身1号享受过的诸多美食,暗地里抹一把辛酸泪。现在这状况,别说卤水鹅,能见到鹅毛都不错了。
“小九,你想吃什么呀?”徐小八的声音传来。
师兄们聊天总是忘记隔板这边的小师妹,也难为徐小八特意提高嗓门把她拉进谈话中。许沁柔即刻回应:“肉,随便什么肉,只要是肉就行,白水煮不放调料都行,我再也不想啃窝窝头喝白米粥了。”
那边男孩们一阵哄笑:“你比我们还没出息。”
“别理他们。”徐小八对她说,“到时候我请你,大鱼大肉随便吃。”
“你就会吹牛画大饼,你拿什么请师妹呀?”有师兄损他。
“师父说我潜力最大,好好练是能成角儿的,到时候就有钱了。”徐小八声音稚嫩清脆,在万籁俱寂的黑夜中听来分外嘹亮,“你们这个态度,我就不请你们,只请小九。”
他控制不住音量,终于把师父招来了。师父摸黑进门时其他师兄都没说话,就他一个人在抒发自己的凌云壮志,免不了被提起来一通教训,而后撵到门外罚站。眼下正是冬天,北风呼啸,破棉袄披在身上不顶什么用,不过一刻钟徐小八就在外头哀哀求饶,保证自己再也不半夜讲小话。最后师父开恩,他连滚带爬跌进门里,被师兄们好一顿嘲笑。
等大屋没动静了,许沁柔悄悄打开小门,看到徐小八安安静静靠着墙壁,不知在想什么。她轻轻咳嗽两声,示意他到她这边来。
“我这里有两床厚被子。”她把他按在自己床上,帮他裹上被子,笑道,“师父对女孩子还是不一样。”
徐小八不停地抽鼻子,试图把清鼻涕吸回去:“小九,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说得好像谁很想这样过一样。”
他拼命摇头:“你不知道,我原来的生活不是这样。我过过好日子,我知道好日子是什么样。”
许沁柔只知道他们这班孩子都是孤儿,但具体每个人的身世她并不清楚,包括徐小八的。原身现年九岁,徐小八也不过是个不满十一岁的小孩,能过过什么样的好日子,她倒真有点好奇。
“什么样?”
男孩两手撑着脑袋,绞尽脑汁地回忆,恨不得把头发全揪下来,许沁柔看他这副模样就想起赶报告书时的自己,于心不忍:“你不想说就不说吧,别跟头发过不去,年纪轻轻的就秃了将来卸了妆戏迷全得给你吓跑。”
“我五岁的时候,睡的是雕花红木的床,床垫又大又软。”他泄愤似的抬脚猛踏许沁柔的床板,“白天有时候我会去我爹的店子里玩,我爹那会儿开了一家古玩店,他好多客人都眼熟我,有几个叔叔伯伯还会把我抱在膝盖上给我糖吃。”
许沁柔暗自打量他,思考他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五岁小孩子能记得什么?别是他想发财想疯了,编出一个幻梦聊以自慰,已然分不清幻想和现实。
但她又不曾真正做过小孩子,不好武断地猜疑。姑且听着先。只要他没说自己曾是天津八大家之一,她就不会指责他撒谎。
“当时家里人都想我用功念书,将来考上大学,做个真正的文化人,于是逼我认字写字,还要背诗。我怎么可能乖乖坐着学这些,就是现在我背戏文也苦得很,舌头都打结。我爹承诺,这个礼拜学完多少,礼拜天就带我去吃猪油蒸蟹,回来的路上还有地方可以捏面人画糖画儿——”
许沁柔就听着他絮絮叨叨,想说能做这些好像也不见得就是大户人家,普通有点小钱的家庭也能偶尔带孩子出去吃点好的享受一下。古玩店是典型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就算整个行当油水足也未必分得到普通小店。各种想法兜兜转转,最后问出口的却是:“那你现在为什么这么喜欢吃糖葫芦?你爹娘经常买糖葫芦给你?”
他摇摇头:“后来我家倒了,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总之有一天我家古玩店被砸了,我爹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再后来我娘改嫁,不能带我这个拖油瓶,就把我交给师父,让我学戏,以后也能谋个饭碗。她走之前,身上最后几块铜板给了我,叫我买点好吃的分给师兄,讨好讨好人家,别一起住的时候叫人给欺负了。这点钱买不了好东西,我全买了糖葫芦,从大师兄到小七一人一串,自己什么也没吃上。”
二人一夜未睡,断断续续地聊着天,不觉东方既白,师父的大嗓门开始唤他们起床:“太阳照屁股了还不起来练功?!”
徐小八将许沁柔的被子叠好,出去压腿了。昨夜下雪,院子地面蒙了一层银白,师兄弟们经常趁师父转头就从地上抓一把雪互相扔,闹得过火了,最后被师父提溜到墙边顶砖块罚站。许沁柔在下腰,见徐小八头上的砖块最多,笑道:“这里就数你最能惹祸。”
昨夜的沮丧从他脸上一扫而空,徐小八现在甚至有点兴奋:“应该是我的头最铁。”
傍晚时分是他们一天中最清闲的时光,刚吃过晚饭,没有其他任务,可以在周边转转。徐小八来找她,被其他师兄哄笑:“你就喜欢黏着师妹,娘们唧唧的,还武生呢,趁早转行做旦角。”
他懒得理睬他们,跟许沁柔沿着墙根慢慢走。她问他:“你似乎不怎么合群?”
“也不是,只是跟你呆在一起比跟他们来的舒服。”徐小八笑道,“起码你乐意听我说话,他们从来不听,只顾自己打闹,好像也不怎么用脑子。”
“打闹起来明明你自己玩得最凶。”
“你要是不喜欢跟我一起,那我现在就回去。”徐小八小脸气呼呼鼓起来就要往回走,被许沁柔抓住肩膀。“说着玩的,别介意。陪我多走一会儿,你要是都不和我一起,我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他们住的院子是这条胡同最靠里的,往外走几步路还有其他大院。他俩走过了两个院子,都是大门紧闭,快走出去的时候,看到一户独门人家,一个身穿红色衬裙的女人正坐在门口织围巾。许沁柔看清她眉眼后顿住脚步。女人感知到她的眼光,也抬起头来,两人目光在空中交会,相视一笑。
“是你呀小姑娘。”女人放下手头的针线活儿,“住在这附近?”
许沁柔点点头,往胡同另一端指了指:“就在最里面的大院。”
“上回那一撞还撞出缘分了。有空常来玩。我叫红玉”
回去的路上,徐小八扯了扯她袖子:“这谁啊?”
许沁柔想起那天其他师兄对着女人背影说的话,将事情经过简短地交代一下,末了对他叮嘱:“别告诉小七他们。他们不喜欢她。”
不说有什么用,住得这么近,迟早会碰上。徐小八腹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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