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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校园生活随着体重稳步增长而跌入谷底。许沁柔现在迎来了为期两个月的短暂自由，除了与何英杰约会，也会去许世昌的初中看看。他小学毕业时的成绩绝不足以让他进入重点中学，父亲托关系打钱将他硬塞进去，企盼有一个良好的学校氛围让他安心念书，但重点初中远非他所想的那样，与象牙塔相去甚远，明里暗里的欺凌与压迫比小学过之不及。没有动手，没有见血，只是冷漠和嘲讽就足以让人迈不开步子。
她是有一次在校门口洞悉了他的处境。那天早上她给他送一本他忘在家里的练习册，尽一个好姐姐的义务，到达校门口时正值第一节课的课间，一群女生把他围在中间讨伐，女生外圈是男生。为首的女生长相端丽，身材高挑，是人群中最惹眼的，她手里晃着一个皱巴巴的粉红色信封，往他脸上轻佻地扇了一下，而后揉成一团丢在他脚边：“你写的什么东西！一个星期了，每天都往我桌肚里塞这种垃圾，自己不学好不要拉别人下水行吗？之前我不说是给你面子，想你自己收敛点，现在看来不说不行了！”
她的好姐妹们附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恶不恶心……”
外圈的男生倒没说什么，只是集体发出嘘声，闹剧很快就散了，徒留他一人站在原地，又矮又胖的身形像个石墩子，无人理会，在最烈的太阳下也通体冰凉。良久，他蹲下身，捡起那封粉红色的信，将其撕成碎片丢进垃圾箱。
这一幕刺痛了许沁柔的眼睛。她握着他的练习册缩在建筑物的阴影里，决定等下再托人送到他班上。现在要是让他看到自己，只会令他加倍难堪。
许世昌上中学后面临的窘境她之前只从成绩单上知道一点点。本来在小学就是学困生，上了中学后更加应付不来，又是在重点学校，里面强手如云，每次看他成绩都得从后往前找。父亲没少批评他，也给他请家教，但于事无补。哪怕是最资深的名师也对他束手无策，说他总是人在心不在，一个概念讲一遍，他似乎听进去了，一做题就全错。
当然不好说自己的学生脑子不好使，家教委婉地提示：“您可能要找找有没有其他原因。”
父亲并非没有做出努力，他试着转变态度，尽力让自己表现得和蔼可亲，然而依然无法从他口中得知是什么在困扰他。到后来父亲也烦了，叫他自己争气，车轱辘话来回说也没意思，只能练习册一本本往回买，家教一个个请过来。许世昌永远顺从，结果也永远没有出现转变。
不知道他是何时陷入恶性循环拔不出来的，大概从小学开始就有了苗头。许沁柔抱着了解他内心的想法，潜入他的房间试图找到他的日记或者情书，但他已经把所有痕迹都清空了，她一无所获。
她有一次与何英杰提及此事，听罢他笑道：“我猜他肯定是对大长腿情有独钟。”
“我就看到那一次，你就对他中意的类型这么肯定啊？”她撇撇嘴。
然而不久之后何英杰的预言就得到了印证。那是一次聚会，父亲带着全家人出席，参与者有他各界的朋友，有几个事业有成的老男人还带上模特女友撑面子，清一色一米七五往上。许沁柔对弟弟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她注意到他眼光不停地在几个叔叔带来的模特身上切换，尤其是她们站起身来敬酒时，他眼中的热切快要溢出来，贪婪地扫视她们，从头发丝到脚趾缝，一处也不放过，末了眼光便在她们修长光洁的腿上流连——夏天最热的时候，她们都穿得很清凉，裸露的肌肤在任何男人眼中都是美景。
他的眼神太不加掩饰，最后那些老男人都觉察到这小子怀有异心，有一个还搂着自己女友对他笑：“阿昌，看看漂亮不？叔叔有眼光吧？”
心中想法被点名，许世昌登时闹了个大红脸，把头深深埋下去，那些男人看到他这样都开怀大笑，纷纷对父亲夸赞：“你儿子眼光高啊，将来有出息！”
眼光高又怎样，身形矮得无法入眼。许世昌趁他们说笑之际，抬眼狠狠瞪他，像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父亲听到这些话，心情算不上愉悦，低声提醒许世昌：“你给我注意点。”
朋友与他碰杯：“你不要这样嘛，孩子到了年纪了，是该有感觉的，没感觉才坏了事——你总不希望他是个玻璃。”
“就是啊，我家那个在这年纪，房间里的味道简直不能闻——”
大家都喝了酒，话题渐渐又兜不住。许太想带着许世昌先走，又看到其他女人依然端坐桌上，时不时跟着他们笑，便觉得自己率先离场太过于扫兴。
许沁柔心中的疑问在这场酒席上得到解答。果然男人最了解男人。她把许世昌最近的情况挑选着向何英杰汇报，想让他尽力给出一点建议。他摊手：“搞笑，我自己上完初中就不念了，你叫我怎样让他回归正道？再说他也不能叫作走偏了吧，个人爱好嘛。”
她有点烦躁：“我管他个人爱好怎样了，关键是他受这个影响好像很大，弄得什么都学不进去。”
他极力按捺下自己真实的想法，不想坏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因此没有说出自己真正想说的：他觉得许世昌不是个善茬。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带着几分调侃和无奈：“你还真是关心他，连带着我也为未来小舅子操心。放心好啦，你也说男人最了解男人，凭我感觉，他学不进去就学不进去，熬过这阵子就会好，现在怎样逼迫都没用的。”
但很快她发现，许世昌岂止是学不进去。初二暑假，要开始提前准备考高中，学校加了晚自修。有天晚上许沁柔从九龙回来，途径一处酒吧，正看到弟弟往里走。
她知道这家酒吧，里面提供某些特殊服务。更让她郁结的是这间酒吧不在自家地盘上，最近对家罩着这里，许沁柔要进去还得冒着风险——她不像许世昌，她经常露脸，很多人都清楚她的身份来历。
再一看酒吧玻璃窗上漆的小字，最近有模特秀，难怪了。
她在街角喝柠檬水，等待许世昌出来。过了一个钟，差不多学校晚自修放学，她才在门口又看到他。隔着数米远她也看清他红光满面，带着意犹未尽的神色。
许沁柔每晚跟在他后面，发现他有时在对家的酒吧，有时会跑去旺角，哪里有“模特秀”他就去哪里。近来特殊服务不怎么提供大长腿，客户喜好有所改变，都开始偏向于年龄小的，不管是真小还是长得小，总之年幼白皙的最惹人疼爱。许世昌这段时间想找合心意的还不那么容易。
她每每像个跟踪狂躲在角落里看他进去又出来，各种思绪绞缠在一处。这事决不能让父亲知道，不然他绝对完蛋，尊严扫地屁股开花，他们姐弟关系也会因为她打小报告而反目成仇，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去。她甚至没有告诉何英杰。若是不说，放任他这样下去，又隐患重重，鬼知道他会不会染病，又会不会和酒吧里其他人沾染其他不良习气。
他出事的时间比她想象的还要早。“模特秀”在旺角开了一转，又回到他最初去的那间酒吧。这次他进去就没那么好运，他和另一个混混看上了同一个女人——腿最长最曼妙的那位。他少有执着的时候，这是为数不多的一次捍卫自己想要的东西。奈何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他体格和武力本来就不占优势，人家还叫了一堆人过来，过招三下他就被打趴，嘴巴鼻子全是血，眼睛也乌青一片，末了被丢了出去。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脸朝下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早就谈不上面子了。许沁柔看着他动了半天使不上力，再也忍不住，从拐角处走过来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言不发地把他往前带。
“我不回家。”他说。
她不理会他，拖着他往前，反正他现在没法跟她动手。
到了家里，父亲看到他这副模样，川字纹能夹死蚊子，问他是不是和人打架了。许太大呼小叫，心疼地捧着儿子的脸蘸酒精给他处理伤口。许沁柔松了口气，活动了下筋骨，谎话张口就来：“他下晚自习路上被一拨古惑仔堵了要保护费，天太黑我看不清楚那些人，不知道是哪家的。我也是和朋友刚好经过，人比较多，不然不敢跟那些人正面打。”
许世昌看了她一眼，她感知到他眼神，但没有回望。不过可以察觉到，其中并不带有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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