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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家里有姑娘的，全都不往上念，当模特的选港姐的，或者早早嫁人做全职太太。”回到家中，父亲在灯光下端详她的面孔，目光仿佛穿过她看到了很悠远的地方，“要我说，女孩子能念书就一定要念，有书香气才最重要。”
许沁柔想到原身已经故去的母亲，想到许太。她们又算什么呢？一个舞女出身，字都认不全，和书香气沾不上半点边。一个念过那许多书，高知人士，到头来还不是嫁给肚里没多少墨水靠暴力起家的男人。人生这么长，谁说得清什么是最重要的。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各人有各人的追求嘛。”
她修读的专业是工商管理，这个专业对原身而言不是虚头巴脑的，毕竟她真的有家业可供管理。港大的课业想必不会轻松，上大学后她能和何英杰约会的时间不可能太多，她磨着他：“你来港岛找工作嘛，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了。”
正好他也对原来的酒吧不太有感情，顶多是觉得要和兄弟们分开有点遗憾。权衡利弊，好像过来港岛也无甚不可。只是有个难题，自家老母该怎么办。他目前的积蓄可远远不够在港岛落脚的，总不能住进许沁柔家里。
她当然不会“救济”他，只回去找到自家管辖范围内的酒吧，要他们提出招聘启事，招保安，提供单间住宿。何英杰在港岛兜兜转转一阵，看到这则启事，进去面谈，五分钟之内就达成协议。反正是单间，他随便安排，只要塞得下，带多少人进来住都没问题，保持清洁，别搞出火灾或其他安全问题就行。
他带着好消息找到许沁柔，两人抱在一起转圈傻笑，而后分吃同一个冰激凌。当晚他就和母亲一块儿打包行李，开车从九龙搬家过来。原来的房子正好可以租出去。
单间宿舍面积还不算太小，两个人生活绰绰有余，何英杰睡地板，把床让给母亲。何母打量着崭新的房间设施，啧啧赞叹：“你怎么谋到这么好的工作。”
“严格说来也不算我自己谋的，阿柔绝对有在背后操作，虽然她从来不承认。”何英杰撇撇嘴，“您自己看看，这快要和单身公寓相比了，什么样的工作能给员工这么好的住宿条件。”
“阿柔那孩子对你也是一片真心。”何母感慨道，“人也有出息呀。可惜就是家里干的事情不太好。不过女孩子应该也不会沾手这些，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不掺和那些事就好——哎，她有没有移民出去的打算呀？”
“妈，你想太多了，香港呆的好好的出去干嘛。就算真要移民，我的英文水平也不够啊，去了国外怎么过？”
“语言不够可以学啊，这是最不算难题的难题。”何母看他一眼，似乎有不赞同的神色，但最后说出来的话却与之相反，“总之你们安分点就行，妈上了年纪，不懂那么多别的东西。还有啊，你可别跟阿柔闹脾气之类的，你那脾气我知道，说起话来不考虑人家感受的，敢欺负人家我第一个揍你。”
何英杰莞尔，往床头柜上一靠：“妈，换在以前我是肯定会发脾气的，就为这件事。男人都是有志气的，要女友出力找工，太丢脸了。以前我一定这样想，还会找到吵架，但现在不会了，以后也不会。”
“转性啦？”母亲笑道。
他微垂着头，神色温柔：“我那样的话，她会伤心。”
“臭小子长大啦，知道疼人啦。”母子俩笑成一团。
“妈想了想，你一直打零工也不是事，总要有正规工作吧。不如你考cib？到时候阿柔家里有你罩着，我也放心点。”笑过之后，妈提出建议。
“看不出你这么有思路。”何英杰笑道，“但当警察还是算啦，我这样子一看就是无良黑警，不好不好。还是在外面舒服。工作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到时候总能想出办法。”
与此同时，许沁柔正在家里收拾书本，她快要开学了。这时外面又响起父亲的怒吼，她侧耳细听，许世昌又闯祸了。
他在家里偷偷喝酒，喝了酒就自己给自己疏导出来，弄得房间里到处都是，床垫下还塞了带颜色的刊物，结果今天保密工作没做到位，出来时身上还有酒气残余，父亲不顾旁人劝阻，执意破门而入，翻找出各类违禁物品。
“你就不能和你姐姐学学吗！没出息的东西！”她隐约听到这句话。
在许沁柔看来，许世昌这样做，倒是一种健康的方式。总比出去乱搞来得好。父亲对弟弟着实苛刻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她大学第一年，许世昌考高中，放榜之日他就知道完蛋了，名校和普通学校是决计考不中的，只能去最差的高中就读，再往下就是技校。父亲气得七窍生烟，对他又打又骂，等到这一阵怒火稍稍平息，他又甩出一个更大的炸弹。
他说他不要继续读书了，怎样都念不下去了。
许太赶紧过来护着他，一边拦着父亲一边骂他：“怎么能不念书，书必须要念呀，功课不行就补，你用心了还能补不上来么？大不了你把英文狠狠练一下，我们送你去国外！”
枉然。他无论如何不肯妥协。
这个暑假父亲把他关禁闭，不给一分零花钱，非得让他服软乖乖上学为止。许世昌平时没主见，倔强起来任何人都拉不动，不让他自由行动，他索性躺在房间里绝食，灌也灌不进去，许太抱着他直哭，连声说不上学就不上学儿子你好好活着就行了。然而父亲依旧不肯松口。
这样下去不行，于是许沁柔挑了一个有空闲的周末进入他房间，悄声道：“现在爸不在家，跟我走，我去搞定保镖和保安。”
他抱着无望的心情从床上下来穿衣服穿裤子，由于太久不好好吃东西，站久了就一个趔趄。许沁柔塞了一包饼干一块面包给他，叫他快点吃：“有点干，等下出去我再给你买饮料。”
不知许沁柔怎么和保安保镖们说的，总之他跟着她出去，一路畅通无阻。许太在卧室午睡，他们没有惊醒她。这样到了街上，她给他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瓶可乐，看着他一通狂饮。喝完后她就拉着他到处走，漫无目的地逛，逛到尖沙咀时已经将近傍晚。许世昌第一次开口：“我不想陪你去找你男朋友。”
“我从来没说要去找他。”
“你今天带我出来干嘛？”
“你在房间里呆了一个月了，自己不觉得闷，我看着也闷。就想带你出来走走，没别的。”
他哼了一声：“真是好姐姐。”
对他半带讽刺的评价，许沁柔不做回答，只在饭点时把他带去一家大排档，烧烤啤酒全都码上，然后一言不发地吃吃喝喝。许世昌前阵子喝了不少酒，瘾头已经有了，戒断了一个月怪想的，现在再次接触到，内心的开关被打开了，他一罐罐肚里灌，不多时桌上就排了一排罐子。啤酒不够了，许沁柔就招手要他们再上几罐。
她递给他几根肉串和一盘扇贝：“别光顾着喝，吃点肉垫肚子，不然等下胃里难受。”
他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吃完肉把竹签子丢到一边，正要把筷子伸向扇贝，手在半空一顿，筷子掉在桌上又滚到地上。
许沁柔抬头，见他五官纠结，眼中泪水翻涌。这是他头一次在她面前真情流露。
她继续吃，不动声色。
“姐姐，”他把即将流出的鼻水吸回去，借着旁人的喧哗声和摩托车驶过的轰鸣声掩盖，她配合地，假装听不见，为这一声久违的称呼，她的心跳声要大过喧哗声和发动机的喧嚣。
“嗯。”
“你没有必要这么对我。连他都放弃我了。”他咕嘟咕嘟喝下一罐啤酒，酒精能堵住泪水。
他打了个嗝：“你比我——好太多了。”
许沁柔的心脏蓦然抽痛。她懂他意思。两个孩子，一碗水端平是理想状态，人心总是会偏的。孩子数目大于一个，爱便不是无条件的了，要争要抢才能得到更多。没有天赋的那个总是对此无可奈何。
虽然他们的情况或许更复杂些。在父亲那里，除开孩子本身的素质，也许还有“子凭母贵”的小小心思。
不管原因为何，结果就是这样。他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许沁柔想试着为父亲辩解。他没有放弃你，果真弃你于不顾，那应该任由你出去在酒吧过夜，跟人打架，不想念书也无所谓，放肆地当米虫就好。这才叫放弃。不过她身处优越的一方，这些话是断然不可说出口的，要说也不该是她来说。
她只顾着给他递肉串递纸巾，酒没了就帮着叫。不过剩下的时间里，他再也没说更多的话，心门开了条小缝，也仅此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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